第二十三章

陆时念念不忘的那年夏天, 于沈星禾而言却是枷锁、是束缚、是痛苦，是不被期待的回忆。

那年夏天蝉鸣虫叫，烈日点缀了一整个夏季。

沈星禾独独记得的, 却是那一天, 她从医院回来。

青石板路上苔藓滑腻，沈星禾走得并不安稳，好像是某种不好的预兆。

她匆匆逃离医院那一摊子乱七八糟, 却不想陷入更大的牢笼。

沈星禾就那这样站在陆家院外, 听着少年一字一句、洋洋得意分享他的“战况”。

“沈星禾,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如果不是打赌输了, 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窗外光线刺得陆时眼睛生疼，他就那样坐在沈星禾对面，一动也不动。

听着沈星禾面无表情、原封不动复述自己曾经的言语。

指尖发僵，陆时想解释，想挣扎，最后却都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无从下口。

“还要我说得更多吗？”

沈星禾自嘲一笑。

十四岁的沈星禾天真愚钝、自以为是, 她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

飞蛾扑火、献祭般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献出去。

却不想, 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愚不可及的笑话, 一场可以和他人分享取乐的谈资。

“你知道吗？”

沈星禾的视线缓缓落到陆时手边的小铃兰上,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刚刚你说的那些，你以前也说过。”

她身子稍稍往前倾, 双目直直注视着陆时, 女孩脸上没有任何的波动。

“你为什么会以为, 同样的话我会相信第二次？”

“还是在你眼里, 我就是这般愚不可及、蠢得无可救药？”

时间的齿轮好似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

陆时喃喃张了张唇，想解释想澄清：“……不、不是。”

“不是什么。”

沈星禾的视线始终落在陆时脸上，她唇角的笑意渐深。

“你想说什么？”

女孩唇角勾着笑意, 残忍又天真。

“想说刚刚那些话不是你说的？”

“还是……你认识我不是因为打赌输了？”

万籁俱寂，心口重重一跳，陆时喘不过气，他眼前一黑，只觉得无边的黑暗快要将自己吞噬。

世界在崩塌，所有的一切，包括沈星禾，都碎成了无数小小的碎片。

年少时所有的谎言在此时都得到了报应。

陆时所有的解释，在证据面前都是苍白无力。

沈星禾只是静静地望着陆时，眼眸没有半分情绪。

姜若烟已经在朝两人走来的路上。

沈星禾起身，没有半点眷恋。

“就这样吧。”

沈星禾的视线终于从陆时脸上收回，她低眉垂眸，目光在那束小铃兰上短暂停留了半秒。

“我们……好聚好散。”

“以后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衣角带起的风从小铃兰轻轻掠过。

那是沈星禾曾经最喜欢的。

可惜也只是曾经。

十四岁的沈星禾，收到小铃兰会雀跃、会惊喜、会心花怒放。

然而二十四岁的沈星禾，却再也不会了。

谎言反噬。

陆时得到了最大的报应。

这是他自食其果，咎由自取的。

……

窗外依旧艳阳高照。

姜若烟言笑晏晏。

沈星禾踱步过去，挽着母亲胳膊往门外走。

她眉眼淡淡，目光轻轻在陆时脸上掠过。

“他还有事，我们先走吧。”

姜若烟一怔，迟疑眨眨眼，看向陆时：“小陆，你……”

她本来还想着请对方到家里吃饭。

“伯母，我还有事，你们先走吧。”

强颜欢笑的人从沈星禾变成了陆时。

虽然有所怀疑，然而姜若烟也只是稍顿了下，继而又朝陆时点点头。

女人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脸色不太好，要是实在不舒服……记得去看医生。”

陆时讷讷，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线：“……好。”

从始至终，都是姜若烟在和陆时对话。

沈星禾未曾参与半分。

她说的好聚好散，就真的是好聚好散。

日光西斜，浅薄的金光从陆时头顶，慢慢移向他手背。

不多时，陆时整个人都沉在黑暗中。

咖啡店的音乐声徐徐响起，人来人往。

陆时坐拥在热闹之中，背影孤独寂寥，格格不入。

沈星禾说的，都是真的。

一字不落，全是他的原话。

陆时用力闭了闭眼睛，手指紧紧攥在一处，白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公寓，跌跌撞撞、趔趔趄趄。

中途还记得给肉包倒了一点狗粮。

然后，四肢无力。

陆时瘫倒在床上，仰着脸朝向天花板。

肉包迈着小短腿，吧嗒一声跳到陆时床上，乖顺缩成一团。

暖烘烘的小脑壳贴着陆时手心，给予了他片刻的温暖。

夜色在房间蔓延。

忽然，急促的铃声打断了陆时的思绪。

垂眸定睛，却是陆鸣打来的。

陆时缓缓眨了眨眼，没接，任由手机在黑夜中响起。

回忆横冲直撞，将陆时撞得支离破碎。

那一年夏天，陆时也是这般，刚接到祁煜要过来海城的电话。

紧接着又收到陆鸣的来电。

少年的嗓音和以前一般，柔柔弱弱，有气无力的。

在那之前，陆鸣也是用同样的声线，告知陆时，他无人机被摔坏的消息。

“哥哥，我也想去海城找你玩。”

“祁哥说你找了一个女朋友，就住在爷爷家隔壁，她是叫沈……沈星禾吗？”

母亲就在陆鸣身边。

陆时无比确定，但凡自己说出一个“不”字，就能收到陆母的斥责。

毕竟这种事从小到大，陆时已经经历过多回。

所以当听见陆鸣的话语，陆时想也不想，就否认了。

少年勾唇轻笑，嗓音还带着夏日惯有的慵懒。

“沈星禾，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如果不是打赌输了，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彼时少年仰躺在藤椅上，耳边是徐徐清风，日光照得他整个人都暖融融的。

陆时深知自家弟弟的脾性，但凡是自己喜欢的、向往的，陆鸣都会相反设法夺走，亦或是毁灭。

有无人机的前车之鉴在先，陆时一点也不想让沈星禾碰上陆鸣。

回忆还在继续，断断续续的。

认识沈星禾确实是不安好心，也是一时兴起的玩笑。

沈星禾听到的那些，也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原话。

陆时无从辩解，无法辩解。

宽松的袖子挡住了眼角的滚烫。

陆时侧身，将脸埋进枕头，任由自己坠入黑暗。

……

姜若烟自以为自己做事隐蔽，不想自己前脚刚踏进别墅，后脚唐柏川就跟着回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

姜若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望着身后跟着自己进门的丈夫。

深吸口气，旋即转身上楼，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唐柏川。

目睹完全程的沈星禾：“……”

她偷偷低头，给唐思洲透风报信。

【沈星禾：爸爸也回来了。】

【沈星禾：你晚上想吃什么，晚上爸爸下厨 [猫咪wink.jpg]】

唐思洲同样回了一个猫咪的表情包。

这些年，他和沈星禾已然深谙父母的相处方式。

每次姜若烟和丈夫闹别扭，唐柏川都会亲自下厨，讨妻子欢心。

而这场吵架的受益方，就是唐思洲和沈星禾。

毕竟唐柏川的手艺真的不赖。

吃人嘴短。

风卷残云之后，沈星禾自觉找了个借口出门，将别墅留给父母。

唐思洲紧随其后。

两人顶着酷暑，站在门外大眼对小眼，须臾又相视一笑。

“还想去看猫吗？”

唐思洲率先开了口，“之前说好要去孟昭家看的。”

闲来无事，沈星禾欣然应允：“好啊。”

……

孟昭年末准备结婚，故而这些日子都在为这事奔波忙碌。

沈星禾过去时，孟昭正陪着女朋友挑选婚礼场地。

他住的大平层，两百多平米，都是家里小主子的天下。

小主子是只白色的布偶猫，名字叫泡芙，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沈星禾还未进门，就先听见一阵小声的猫叫。

门一开，立马有一团白色的棉花糖往自己脚边扑来。

在看清来人的面孔后，泡芙立刻刹住车，一脸警惕盯着沈星禾。

孟昭在门口偷着乐：“它还以为是唐思洲来了。”

沈星禾回答：“哥哥在后面。”

方才手机不小心落车上，唐思洲折返下楼，所以晚到几分。

诚如孟昭所说，泡芙是真的黏唐思洲。

从唐思洲进门开始，泡芙就一直赖在唐思洲怀里。

不管沈星禾怎么哄，泡芙都无动于衷。

沈星禾咋舌：“我哥那么讨猫喜欢的吗？”

“谁知道呢。”

自家养的小姑娘，最后却黏着另一个男人。

孟昭不满剜了唐思洲怀里的小白猫一眼：“小没良心的。”

话落，又屁颠屁颠被女朋友赶去，给泡芙收拾猫砂了。

小女友端了西瓜汁过来，见沈星禾小心翼翼逗弄泡芙，好奇：“星禾，你之前没养过宠物吗？”

“没……”

话音未落，沈星禾忽的改了口，“不过以前……以前捡过一只小博美，但是我那时养不了，就没养。”

当年出国时，沈星禾还特地和肉包打了招呼。

就是不知道肉包现在还记不记得自己。

沈星禾胡思乱想，还不忘伸手捏捏泡芙的小脑壳。

可惜小姑娘连一个眼神都不肯分给自己。

沈星禾难免溃败，一脸幽怨望向唐思洲。

“哥，它怎么只喜欢你啊。”

“还不是之前姓唐的给它买了好几箱进口罐头。”

香香喷喷的小闺女被人拐跑，孟昭怎么想都心生怨念。

他愤愤瞪了唐思洲这个罪魁祸首一眼。

“我那时还以为他想对泡芙做什么，结果你知道吗？”

“唐思洲就守着泡芙拍了一下午照片，整整一个下午！”

“我让他发给我都不肯，拍我家猫还不肯给我看照片，我要这朋友有何用？”

空气渐渐趋于沉寂。

沈星禾不再逗猫，她缓缓坐直了身子，目瞪口呆。

孟昭口中的照片，估计就是上回自己演出，唐思洲发给自己的表情包。

她一直以为那是唐思洲从孟昭那保存的，会和自己动作重合也只是凑巧。

毕竟唐思洲也是这般告诉自己的。

沈星禾愣愣睁大了眼。

孟昭还欲继续自己的控告。

不想唐思洲直接朝人丢去一个抱枕，男人沉声。

“孟昭。”

孟昭不解抬头：“……干嘛？”

唐思洲面无表情：“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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