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
大理寺外,台阶之上,早已落了层白雪,鲜少有飞鸟停留,俞万识望着此景突觉喉咙痒意,忍不住轻咳几声。
“俞三小姐来此一趟,可觉甚好?”宋迟慢步停于俞万识身侧,手中撑起一把伞,挡着眼前风雪,直直靠向俞万识,弯唇道。
眼前似没有白雪飘落,俞万识略感诧异,抬头便瞟见了头顶上多出了一把素净的油纸伞,疑惑间下意识扭头,入眼的却是那个自己痛恨至深的人正握着伞站于离自己身侧俩步之外的地方,转眼那人便吊儿郎当回过头来,冷言冷语。
“将军何必给些无用的善意,令小女受宠若惊。”
俞万识立即用了些力气晃动身体侧身退开一步,停于伞外,看向宋迟浅笑轻蔑道,病弱的瞳眸透出警惕与厌恶。
“俞三小姐与这腰间白玉甚是相衬,说来也巧,本官也曾在北雁见过此等玉佩,不过是四年前之事,俞三小姐那时可去过北雁?”宋迟见状挑了挑眉,抬手垂眼微微示意俞万识看向其腰间玉佩,盯着俞万识虚弱疲惫拒人千里的眼睛询问道。
“此枚玉佩乃幼时家母所赠,宋将军何苦虚与委蛇,句句试探,明说便好。”俞万识下意识将玉佩攥在手心,眼里染了一层冰霜,毫不犹豫冷嘲一番,转身离去,小心走向阶梯下的俞府马车,等候父亲出来。
宋迟握了握手,轻叹了口气,将伞递与身旁的宋沅,拽了下肩上欲滑落的深色狐裘便抬脚走向旁侧刚从狱中释放的大臣和其府眷。
等靠近些,宋迟便停下脚步,对着众人抬手弯腰行礼,眼神诚恳,朗声道“搜到的证据已全部封存在册,足证各位大人清白,迟年在此恭贺各位大人今日得以归家。”
“宋将军说来轻巧,本官与这些同僚家眷们无故被押至大理寺,受了多日皮肉之苦,如今却被随意打发,恭贺二字在宋将军口中未免太过简单了吧。”李尚书李偲满面气愤,瞪着宋迟,阴阳怪气道。
“殿下之命迟年不敢不从,还望李尚书宽宥。”宋迟面不改色,再次行礼向李尚书致歉,在他眼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哼,倒是殿下要你来污蔑本官,还是宋将军乱行专权?这些想来宋将军比本官更清楚些。”李尚书横眉竖眼看着宋迟道,虽脱了囚袍,还了清白,可他受的罪却是实实在在的,何来抵消,如今自然抓住把柄,不肯就此放过宋迟。
“李尚书四年前的龌龊勾当,怕也是忘记了,来人,将李尚书李偲押回大理寺,重审旧案。”宋迟站直了身,却不改先去恭敬,对着李偲温声道。
李偲闻言一震,心有余悸却仍是愤恨道“宋迟,你这般罔顾礼法,乱压群臣,迟早会死于囚狱中的。”
话音未落,大理寺职员已然奉命上前押回李偲,宋迟拍了拍肩上落雪跟着扭头,视线落于前方肃然雄伟落座于四十级台阶之上的大理寺正庭,而后挑了挑眉,弯唇淡淡笑道“等等,将李尚书先行放开。”
宋迟漫不经心走上前对上正吹眉瞪眼,面露讥讽的李尚书侃侃而笑道“若李尚书心存不满,前方有四十阶等君,却也看李尚书有没有志气前去敲一钟了。”
李偲顺着宋迟的目光,便看见了台阶之上位于大理寺正厅旁的一座庞然敦厚的大钟。
此钟成色暗黄,却又因透着一股浓重的历史气息而尽显沧桑,赫赫威严扑面而来,令所注视之人心绪沉闷,其名请君。
李偲面上瞬间有了一抹抵触畏惧的神色,随后放声冷笑。
凡敲钟中,见的不是大理寺正官,而是大理寺背后,高高在上,远远可见的宁居殿,正是南国君主司长熠的宫殿。
请君请的是万民之君,献上的是绝望无助,怒斥官员的蒙冤之意,证据捎有差错,便是掉头的罪过,况且登上四十阶亦要被打二十大板才可放任敲钟,身弱者十板便含恨而亡,因此世人对请君有念想亦有畏惧。
李偲扭过身抬头看着眼前从容不迫的少年,二人片刻陷入僵持的境地。
宋迟此番看似给了他阶梯,却又未尝不是设计令他骑虎难下。不应,下了面子,接了,失了命,宋迟当真好算计。
气氛正当诡谲,身旁官员见此二人剑拔弩张的架势,纷纷退后一步,不敢出声,毕竟这二人可都不是什么好得罪的主。
“诶!李尚书,我怎么远远看见,还不回家呢?嗯,大理寺正瞅无事,进去稍坐也好。”江选伸手搭肩将宋迟向后拽了一步,上前挡住二人视线,清朗的声音贯彻其中。
他刚处理完公务,下属便有急事报来,听清缘由,他即刻放下文卷,大步而出。
宋迟不禁莞尔,在旁侧挪了一步背手拍了下江选肩膀道“得了择叹。”
“血气之地就不多留李大人了,还望李大人不记前嫌,重归旧好。”宋迟又弯腰冲李偲行礼致歉道。
“嗯,那听宋将军所言,这大理寺本官就不作客了,二位告别。”李偲见宋迟让步,脸色有了缓和,松口道。
待李偲走后,宋迟转身瞅了眼面前的诸多迂腐之辈,眉梢染了冷意,举起腰间御赐令牌,冷声道“若各位大人自觉不干不净,大可进大理寺再去洗洗,殿下命我十日内彻查北国余孽,各位若想来日京中有变,重择新主,大可恭候远迎。”
众人本就有些怵面前冷若砒霜,薄情寡义,却是朝廷红人的宋将军,如今更是纷纷面露惧色,顿入慌张,连连开口道“怎会怎会,君主安邦定国,爱民如子,为贤良明德之君,能做君主的臣子实乃下官万世之幸,此番国运当天,自该严苛以待,下官下官实乃孤漏寡闻,愚昧无知呀,愧对君主,万死难辞其咎呀!”
“北雁已被收入腹中,小小北国余孽不成气候,君主克己慎行,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不令万民心忧,实乃千秋之帝,下官忏愧,告辞告辞!”
“下官家中有急,就此告别宋将军,江少卿。”
……
一瞬,大理寺门前干干净净,只剩宋迟江选面面相觑。
墙角暗处,一黑衣者悄然离去。
宋迟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眼前小雪,站了一会开口道“宋沅,将伞收了吧,回寺。”
江选呼了口白汽,与宋迟一前一后踏入大理寺。
空荡荡的大理寺,中间路上的积雪已被人清扫干净。
“说来好笑,你扯的那些倒还真能把那邦污流之辈吓唬住了,哎!那几个站不住阵脚的,今夜想来又因你幸得无眠喽!”江选爽朗笑了一声感叹道。
宋迟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把玩着手中玉佩,轻点头以示回应。
“你这回故意夸大其词,落得口中把柄,又得罪众人,却逢此机会下了那盘棋?”江选扭头看向宋迟,明朗的瞳眸存了份担忧,再无方才欣喜惬意的神色。
“李偲前有岳父,后有贵女,正是得势之时,却不知殿下所爱并非只有李贵妃。今日我先失了李偲的面子,后大放厥词,他日,必定能引来睚眦必报,群臣连奏,到那时想必也是殿下铲草除根,扫清佞臣之时。”宋迟抬头看向前方,眼底沉静如水,开口回道。
“在那之前,宋迟,你当自保。”江选眸光暗淡,沉默了一会,想要劝些什么又停住了,最后提醒道。
“自保而已,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宋迟顿了下,随后掩住眼中的片刻失神,温和笑道,胡言乱语,试途抹去江选的那份担忧,落在手边的雪也悄然融化。
“殿下谕旨,明面上是指全臣,实则是为独放李偲,正因如此,才有李偲一人敢谋不公,宋迟,朝中云谲波诡,你一定要当心。”江选停了下来,正了神色,分析道。
“皇权厚重,你我皆为蝼蚁,一切交由命数吧。”宋迟看着眼前走了将近一半的长路,面色不改,眉眼淡然,随口道。
……
“哼,宋国侯府的毛头小子,倒是有一把唬人的手段,日后那邦惯会阿谀奉承,随风而倒的臣子,必是会成为他眼皮底下最为温顺的猫狗,你说是不是?小花。”
峻王府花园内,一身着明黄色蜀锦,绣着贵丽花纹的年轻男子正在亭下抱着一只纯白色的尺玉,低头细细抚摸其较为柔顺的猫毛,又对着身边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一蒙面黑衣者道,“起来吧,待事成,本王对你必有重赏。”
“谢王爷。”那名黑衣者恭敬道。
“大理寺查不出的消息,如今却被本王牢牢套在手里。”司长濯将怀里的猫放下来,任它随处跑动,拿起桌边书信,慢慢翻开,而后抬起目光神色阴沉透着股得意道。
司长濯喜悦之下又赏给那名黑衣者俩包黄金,接着吩咐道“派人去一趟北雁与杨识接头,看他带回来的人合不合本王的心意。”
“是!王爷”黑衣者起身,转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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