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雨还在下。

赵嫣醒醒睡睡,昏昏沉沉。

她隐约记得自己伏在男人背上,他背着她,穿越整片丛林。

太阳落下升起,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映在地上。两个人影重叠,分不出哪个是他,哪个又是她。

再醒来时,已经身处在一间简朴洁净的斗室里。月婵头上裹着白纱,歪靠在床沿上。

玉屏捧着药碗推门进来,惊喜地道:“郡主醒了!”

月婵惊醒,立时红了眼眶,“郡主,您昏睡了两天,水米难进,月婵快被您吓死了。”

两个婢子想到那日凶险,想到回头来找赵嫣程寂踪影时的心慌,想到这两日赵嫣病重的模样,泪水涔涔而下。

“是我们照料不周,才令郡主受了这么大的罪。”

郡主甚至以身犯险,将他们从虎口救出,这份恩情,要如何报答?

赵嫣瞥了眼窗外,“徐照在么?月娟呢,玉扇呢?咱们的人,都怎么样了?”

月婵强忍着心酸,道:“逃命的时候玉扇不小心摔下马,幸好被徐统领身边的文澈救下,断了两根肋骨,正在养伤,待她好些,再来给郡主磕头。”

“徐统领也好,月娟没事,在厨上帮忙做饭呢,咱们的人还剩九十三……受了伤的,都安置在附近的药堂里……”

三百多人,剩下不足三成,被一伙乌合之众,逼迫到这个境地。

赵嫣沉默了片刻,又道:“车里的东西应该都没有了,买药医治的费用……”

“大伙身上有一些,程寂想法子弄来了些,只是数目不大,先租了这个院子,能供简单的衣食。药堂那边说好,先赊着账。徐统领派人给越州那边送了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一切会好起来的,最紧要是郡主您没事,您醒过来了,实在是太好了。”

赵嫣蹙眉:“你说什么?程寂?”

他一个北凉人,去哪弄银钱来?

月婵道:“我跟徐统领也犯嘀咕呢,不过他一向话少,问不出什么,把钱塞给徐统领就不吭声了。徐统领猜测,可能是‘江湖救急’、‘劫富济贫’,为了郡主安危,虽出格也不得不错一回了。依着程寂为人,必不会欺凌弱小……”

这话是安慰赵嫣,何尝不是安慰自己。只是眼前实在也顾不上那许多,最要紧的就是需得保证赵嫣安妥无虞。

赵嫣默了片刻,缓声道:“叫徐照进来。”

月婵道:“郡主才醒过来,还需要休息,外头的杂事暂别理会了。”

“喊他进来。”赵嫣坚持。月婵拗不过她,只得依从。

徐照伤得狼狈,本就损了一臂,这回引开敌寇,又受了几处箭伤,浑身绑着纱布,囫囵披了外裳就往赵嫣房里来,停步在帘外坚持行了礼。

“这回折损的侍卫,一一誊了名字给我,家住何处,有几口人,要与知情的问清楚。”赵嫣脸色苍白,端着药碗道,“回头到了妥当地方,我会想办法,给他们家里一笔抚恤银子。他们为护我丢了性命,我不能任由他们的家眷未来无着。”

那些都是跟随徐照出生入死的兄弟,与他情分深厚,听赵嫣如此说,不免心头微涩,“郡主为了护大伙儿,以己为饵,涉身险境,属下们无能,还承蒙郡主如此关怀……”

“客气话就不说了。”她摆摆手,道,“那日我见你听到周万屠这个名字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人有什么来历,不是寻常匪盗那样简单?”

“不敢欺瞒郡主,当日属下在城外受袭伤了手臂那回,遇见的就是周万屠的手下。这伙人近来在平都左近十分猖獗,不仅不断收编人马,势力壮大,还屯有不少箭矢兵器,已为南陈一大祸患。”

南陈民间禁私卖铁器,兵器冶炼一向握在官府手里,赵嫣蹙眉道:“势力膨胀的这样快,还私屯大量兵器,要么与官府个别人有勾连,要么……”

话音未落,听得屋外传来玉屏的声音,“程寂你回来了?郡主醒了,跟徐统领在说话。”

帘子从外掀开,不经通传,程寂从容地跨入进来。

一身白衣洁不染尘,手里提着药包、食物等,淡淡瞭一眼屋外弓腰立着的徐照,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走进里室,将手里的东西摆在炕桌上,又绕去屏风后净手。

他这一通动作,自然坦荡,仿佛他天生就生活在这间屋子里,就生活在赵嫣身边。甚至有几分身为“男主子”的倨傲。

徐照不免有些咋舌,一时忘了方才说到哪里。话题被打断,赵嫣也有点疲累,便挥挥手,命徐照退下。

程寂净了手脸,又换了外衫出来。走到床前撩开帐幕,摸了摸赵嫣的额头,发觉不发热了,这才稍稍放心,走到桌前一一打开那些油纸包,把肉包肉脯果子蜜饯等物取出摆在盘子里。

赵嫣斜睨着他道,“你刚才在徐统领面前是什么意思?”

程寂瞭她一眼,不说话,提壶斟茶,递到她唇边。

赵嫣推开他的手,茶水泼了他一身。“我问你呢。”平素她与人在屋里说话,他根本就不会闯进来,更别提故意走到里室,又是净手又是更衣,什么时候他的居室搬到她屋子里来了?这北奴可还记得身份规矩?

他放下茶盏,用袖角慢慢擦拭着身上的水渍。赵嫣见他不说话,更气了几分,摸到袖中鞭柄就挥开来。

鞭子甩出,鞭梢被男人握在手里。

他冷眼望着她,眸色幽深不见底。

“你……”赵嫣想不到他竟敢忤逆,刚启唇欲斥,就见男人一收腕,连鞭子带赵嫣,都撞进了他怀抱中。

赵嫣嗅见他衣上的皂香,暖融融的,她闭上眼睛,闷声道:“程寂,你不听我的话了。”

他不言语,默然环抱着她。他要如何答呢?

说他醋了。说他不喜欢有男人在她房里跟她说话?

说不出口,自己跟自己较劲,生他自己的气。

赵嫣大病初愈,还虚弱得很,许多事懒得追究,大概也追究不出什么。

就着他的手把刚没泼完的半盏茶饮了,小手把玩着他的衣带低声道:“我想泡浴,现如今弄热水方便的吗?”

方便。自然方便。

只要她想要的,无论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满足。

程寂再进来时,侍婢们刚刚收拾了浴桶巾帕等物离开。

赵嫣裹着棉被坐在妆台前,他想了想,从袖中抽出那日拾起的紫檀发梳,替她轻轻梳拢着长发。

屋子里幽幽一盏小灯,光线弱,镜子里的眉眼朦胧了去。赵嫣回身环住程寂的脖子,手一松,身上的棉被就落到地上。

那日未曾完成的部分,仿佛水到渠成。

躺在枕上时,赵嫣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这间屋子是他为她置办的,她像个体弱多病的守在屋里等待丈夫赚钱归来的小妇人,不用去愁思生计,只管等他用吃喝喂饱自己,买回衣衫首饰哄她开心。

锐利的疼痛,比想象中更剧烈。

原以为已是熟透的果子,狠心剖开之际,才知还生涩得紧。

程寂眸色深浓,蕴着她从未见识过的凛戾。

水汽氤氲,房间里盈满热气。赵嫣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去,伏在水里托腮望着面前的人,程寂背身立在几步外,在她注视下着衣。

她看到他肩上的伤,张嘴唤住他,“你过来。”

他回头,朝她走近,蹲跪下来,撩起一捧水,打湿她光洁的肩,在她唇角亲了亲,才问,“怎么?”

赵嫣挑开他衣领,抚那块尚未愈合的新伤,“还没结疤,前几日伤的?”

程寂扣住她的手,吻了吻,“嗯。”

又道:“不打紧,不疼。”

当日他骑马护着她,后方射来那么多支箭,怎会全部躲开去?有那么一两支射中,好在都不在致命处,随意敷了药便没有理会。

见她沉着眉头不说话,探手在水中,问她,“你还疼吗?”

赵嫣面色染了更深一重红,稍稍退后到浴桶的另一端,笑道:“不告诉你。”

程寂神色跟着变得愉悦起来,嘴角轻抿,狭长的眸子半垂,打量着她沁在水里的影子,“赵嫣。”

他叹了声。

赵嫣尚不知危险,初识-情--味的年轻男人,时时处处都可能燎燃了念想。

记不清来来回回有几次。

她睁眼看着床头那只红烛一截截变短、熄灭,然后在黑暗中浮浮沉沉。

天光亮了,熹微的光线透窗照在帐子里。

他薄唇吻在她雪背上,仿佛不知疲累。

她连手指都懒得动,一张嘴,都是娇弱不堪的哽咽声。

“不……”她摇头,睫毛上一滴泪珠尚未干涸,“不……”

“嗯。”他低低应着,耐心地细哄,“放心。”

沙哑的声线,听得赵嫣不由自主地战栗。

“好像有些肿……要紧么?”他吻她的脸颊、耳朵,“还疼的厉害么?”

赵嫣不住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指尖轻轻旋动,抚按着。

赵嫣睁开眼睛,眼底全是破碎的水波。

日上三竿,月婵来了两回见她都还未醒,自然也不去扰她。

程寂午后来探望了一回,见她恹恹犯困,哄她食了半碗汤水才放她继续昏睡。

傍晚才勉强起身,月婵扶她步下床,每走一步都不舒服。

程寂知她胃口不佳,买了镇上福兴楼的点心回来。才踏入巷口,就见里外戒备森严,他心中一紧,加快了步子。

窗下,赵嫣对面坐着个年轻男人,正与她说笑。

“没想到这一别,竟有十年,师妹已从昔年幼童,长成为如此淑媛了。”

程寂面色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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