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和傅氏的集团总公司相比,四方投资发展集团无论规模还是园区设计都不够现代,方淙言带傅晗走过省领导视察的路线,傅晗觉得,准确地说是传统、而老派。

大概收到了她的讯号,方淙言适时地介绍:“当年我父亲建造这个园区的时候,周边只有废钢回收堆厂和荒地,他应该也没想到,之后短短十年间这里就成立了高新区,园区也变成了高新区的CBD。”

傅晗当然听得懂谦词背后的弦外之音:“换作别人也许是运气,但老方总......方先生,我也不是养在象牙塔里的,方家这样的背景跟人脉,即使老方总的高瞻远瞩里有些水分,那也是时代浪潮激起的浪花吧?”

方淙言并未被她的牙尖嘴利冒犯到,只是微微一笑,引她去到顶层。

四方集团的战略布局被浓缩进一片七十几平的微型造景,方淙言站在最中心,难掩豪情地向她展示——这里是投资的房产商厦,那里是配合政府建造的社会保障房,辐射全国的仓储和物流服务以星星点点红色小灯的形式点缀在山林楼宇之间……傅晗心里掀不出半点波澜,只关心她的位置到底在哪。

造景最东侧止步于一条金灿灿的沙滩,方淙言僭越地搂了下她的肩膀,很快就放开了,指着沙滩的方向愉快道:“这里。”

傅晗不得其所,走近了,抓起一把沙子高高举起,想从指缝间倾泻如瀑的细沙上寻找线索:“这里?”

方淙言把她的手指逐根压回掌心,剩下食指孤单地指向沙滩更远处的空气。

“是这里。”

愣了片刻,傅晗像被针刺了似的,飞快地缩回那条胳膊,两臂环抱,毛骨悚然。

在此之前她设想过无数次。

强强联姻无非是各取所需,方家的政商背景和三代身份一定在傅家的计算之内,可政商背景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要方家,还有张家王家李家赵家。

而傅氏和四方唯一的业务交集只在物流货运上,发展的重心也水陆两别,如果傅家只有财力被方家看重,那方淙言的婚娶考察名单能写满一卷12米长的《千里江山图》。

结果他不止要傅家的钱,还要傅家的海外供应链,要继续扩张四方的版图要更广阔的天地。

方淙言并未因她惨白着脸、备受打击的样子而转变态度,他只因此而兴致勃勃——很明显他的隐喻被解开了,这位傅小姐的绝望来自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再无力举起竞买号牌。

他问她,“午餐一起吧?四方的厨师很不赖”,说着已经向秘书做手势。

傅晗却说,“不了方先生”,又恍然回神,从单肩包里摸出什么东西塞到他手里,向他告辞。

“谢谢你。”

方淙言目送她离去,冲着阳光射来的方向摊开手掌,褶皱的玻璃纸在他掌心里光华灿然。

“糖?”

那块水果糖是傅景奕亲手交给傅晗的一把钥匙,让她尚在懵懂之初就得以窥见童话城堡门后的真实世界。方淙言毫不吝啬、如此坦白,以至于她倾倒出整个自己,拼命翻找,最终发觉也只有把“它”摆上天秤才能勉强持平。

原来她根本一无所有。

夜深了,空旷的房间里没开灯。

月光照进小洋台敞开的白色法式玻璃门,曳地的薄纱窗帘随风飘摆。

傅晗就借着一点月色,把傅景奕口中“不值钱的昂贵石头”摆了满地,跪坐在长绒地毯上,一遍遍将顺着真丝睡裙滑到胸前碍事的长发揶回耳后,一遍遍用那些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叠叠乐,垒高高。

终于,石块砌成了一面颤巍巍的石山,她歪着头,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然后毫不犹豫地、轻轻弹飞最底层夹缝间松散的小石子,闭上眼睛聆听石山溃落满地的寂寞声响。

傅晗有三天没出过房间,每天死尸一样躺在床上。不醒,不睡,不吃,不说话。

阖家上下最为此焦心的是桂姐。

傅晗3岁那年她从老家来到傅家,虽然只比傅明华年长几岁,但是论辈份傅明华本应叫她声姑姑,奈何同样厚度的钞票砸下来远比族谱来的权威,何况祖宗家祠都是傅明华发达以后重金重修的。

她把这个家里从人到花所有的生物都照顾得很好,在她之后很多人来了,很多人又走了,包括傅家老小在内,大家只叫她桂姐,“姐”仿佛变成了某种职务跟地位。

桂姐日日都要跟傅明华汇报傅晗的情况,如今她岁数渐长,越来越啰嗦,丁点事情也爱小题大作,长吁短叹,傅明华人在外地鞭长莫及,被她吁得头疼,只好去问傅景奕,傅景奕天生就有种让人信服的能力,他说傅晗没事的,傅晗就一定没事的。

她只是需要点时间。

桂姐的担忧无处发泄,直到周思宁回来。

周思宁本在几天前就该回家了,不过这次爆冷夺得影后全了三金大满贯,几家交好的媒体都想趁着热度做专访,有两家实在推辞不过,她把休息时间尽量压缩,只是惦记家里刚刚两岁的儿子。

但她连儿子的面还没见到,就被桂姐边大吐苦水边拉去看傅晗。

房门“呯”地合上,再听不到桂姐那口乡音极重的普通话,周思宁环视一圈,丢下手包就踩着羽毛拖鞋去开窗,开了窗户又去开小洋台的门,长长一排薄纱窗帘都胖胖地吹鼓了,她才去床边俯身端详着傅晗的脸色说,“挺好,只差两把菊花,这里就更像灵堂了。”

傅晗的声音出奇冷静,并不像个意图通过绝食来抗议的叛逆少女。

“我没事,我只是需要点时间。”

周思宁只听到“我没事”就翻了个大大白眼:“桂姐求我叫救护车。”

“是的,她没办法了,傅景奕不许她插手。”

“你明知道他不吃这套。”

“我没有要胁他,我只是......”傅晗的喉咙干干地粘住,比起发出声音更难的是做出表情,好一会儿才她继续说下去,“我只是,真的还需要点时间。”

周思宁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冷不防抬手摸了下她整齐的额角,又漫不经心地替她拉高胸口的薄毯,“你也清楚,傅家即使有天到了绝路,也不可能把你像何夕铃那样打折贱卖,小方总不错的,家世人品无可挑剔,身材相貌样样出挑,何苦为了一时意气难为自己。”

傅晗的眼珠动了动,慢慢倾斜聚焦在周思宁的脸上,周思宁被那目光灼得发痛,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又说:“至少正常吃喝。无论你需要多少时间,身体可熬不住了。”

话还没完突然被打断。

“你那时怎么想?刚刚出道遇上的第一部大制作,因为公开了制片要求潜规则被雪藏四年,还是你最好的四年。”

周思宁尖刻地笑起来:“大小姐,就算那个制片长得人模人样又文质彬彬我也会公开的,这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潜规则之所以叫潜规则,就是因为不能拿到桌面上讲......还有,我那么年轻,别说四年,十年我也耗得起,女演员没什么最好的年华,女明星才拿年纪当救命稻草。”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管你什么规则,我才不认,大不了掀桌,大家都别玩了......”周思宁说着警觉道,“你知道吧,做演员不是我唯一的生活,我还有退路的。”

傅晗知道她的潜台词是,“你就是傅家的女儿,傅小姐就是你全部的人生”。于是在薄毯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幸好,我无路可退了。”

一如傅景奕所说,傅明华回到一个天下太平别无二致的家,久违地吃了顿齐齐整整的团圆饭,饭后他在书房办公,最乖巧的女儿和从前一样帮他按头,关心他时常痛风的膝盖,末了还要讨巧地央求他开口指派傅景奕给她安排个像样的职位。

他有个小狐狸女儿,最擅长看着他这个老狐狸的眼色试探他的边界,他还有个一板一眼的儿子,最擅长为他的边界站岗放哨。

何夕铃婚礼这天,傅家人都早早起床了,除了周思宁——因为傅明华和傅景奕早就订了去意大利考察的行程,傅晗和江盛瑛女士会各自代表傅家和傅氏全权出面。

傅晗坐在梳妆台前逐个扣上耳钉,再戴好一早选好的腕表就能出发了,可越是着急,那根软塌塌的表带就越要跟她找别扭,无论如何搭不到卡扣。

傅景奕在门口看了很久,忍不住上前帮忙,表带被他长长地捏住两端,明显比傅晗的手围松出很多。

傅晗催他:“快呀,我赶不及了。”

傅景奕却顿了一下,把手表丢开,拾起桌上被傅晗pass掉的项链。

傅晗盯着镜子不高兴道:“我要戴手表。”

傅景奕站在她背后,拂开她的头发:“这条钻链够精彩了,堆叠的元素太多了反而累赘。”把那美丽的枷锁佩戴牢固后抬头望向镜子,又帮她把项链的角度调整为正中对称。

傅晗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要、戴、手、表。”

两兄妹的视线在镜子里短兵相接,她也不肯让步地坚持:“我连自己选择什么首饰的权利都没有吗?哥哥?”

傅景奕知道她在质问的根本不是什么首饰,就连她向爸爸撒娇讨好处也不过是种报复性的挑衅,他很乐于见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意味着她彻底臣服于自己的命运了。

他需要做的,就是舍出一点甜头来稍作安抚,就像小时候他曾无数次背着她在花园里玩耍。

傅晗如愿地等到了那个承诺,傅景奕做出他认为合适且值得的退让。

“明天去7楼报道吧,他们现在正缺一个主管。”

十天后傅家两父子准时返航,傅景奕带着亲手挑选的红酒直接到了公司,想要她第一时间收到自己的生日礼物。

然而却收到妹妹奉上的大惊喜。

秘书说:“您出国的这段时间,傅小姐从未在公司出现过。”

迟些时候傅景奕还会发现,傅晗的房间里没少任何东西,钱包和卡都堂堂正正地摆在梳妆台上,她只拿走了自己的身份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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