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徐四郎完全不知那日在南市里出手大方的人是谁,不过,凭着他手上横刀可以断定那人是个兵。

虽说守城之兵和巡逻之兵以及衙役捕快均会配横刀,然而能甩钱甩那么利索,说话又那么冲,一定不是简单的守城或巡逻之兵,更不是三言两语就想勒索百姓的衙役或捕快。

灵州城的回乐县,有灵州都督府的治所,自从国朝设节度使一职,且都督加使持节成为节度使,是以都督府又被人称作节帅府。

或许,那人供职于节帅府。

当然,这也仅仅是徐四郎所想。

余菀以为他不乐意说,又开始磨他:“我知道是自己贪得无厌,可我不会为了逃债而远遁的。徐公都已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了,就请好人做到底吧。”

徐四郎心说:余菀怕是看上那人了。

思及那日在南市,那个握横刀的人潇洒地一甩钱袋子,更是敢在起哄人群里利落地亮刀子,任是哪个小娘子看见,不说心动总是乐意多看几眼的吧。

说起来,若是徐四郎能因这事和军中之人攀上交情,也不算亏。

于是,徐四郎道:“某尽力一试,不过,某不敢保证能随了小娘子的意。”

余菀听到这里,提着的一颗心才微有回落,不管怎样,徐四郎到底是肯帮忙了。

日头偏西时,徐四郎去找余菀,告知她:“那人是节帅府里的人,至于是个什么职位,某能力有限,没打听到,出入时辰也没打听到。”

余菀至此方知,那人不是徐四郎的朋友,而徐四郎所谓的尽力一试,是去节帅府打探消息,而非求那人借钱给她。

余菀就有些失意了。

徐四郎劝她:“小娘子莫急,真有了他的出入时间,某第一个告知你,届时去堵他的路也不是不可以。”

就算打听了他的出入时间又能怎样?难不成让她去节帅府里找人借钱?恐怕还没靠近节帅府的大门,就得被人打出来。

即便是远离节帅府门口去蹲他也很没谱。

余菀求过买自家房子的人多容她五日,可眼瞅着就要到头了。她身上的钱也不多,住邸店花费高,没几日就会耗尽那仅剩的几十枚通宝,她完全耗不起这份钱去蹲人。

余菀借钱借到这份上,真是不易。

又过一日,她尚未等到徐四郎来找她,便在一家笔墨铺子旁边看到了熟悉之人。

眼看那熟悉之人拎着一个小包袱出来,余菀仔细端详了刹那,确定正是那日在南市遇见的阔绰之人,便走至他跟前,恭恭敬敬喊了声:“恩公!”

李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吓。再一看来人,背着个包袱,逃难似的,不免往旁边看了看别人,反应过来时,才断定这小娘子喊的是他。

然后,他不解了,这是什么跟什么?

余菀慌张地给他行了个礼,又赧然地解释起来:“恩公,妾惊扰到您了。那日在南市,恩公出手救助了妾,妾至今日方来当面谢过恩公,真是罪过。”

说到此处,李述方有了印象,不过他没把当日助人一事放在心上,便道:“举手之劳,小娘子无足挂齿。——某还有事,不便与小娘子说话,告辞。”

余菀看着他朝一匹马走去,就紧跟着他,边追边叫:“恩公!”

李述行走军中久了,见惯了营妓,却是头一次见这么能缠人的小娘子。

他看余菀竟有拦马纠缠的架势,不得不多废了两句话解释:“当日某不过是出手送了个钱袋,绝无冒犯小娘子之意,南市那些人说的话,纯属玩笑之语,做不得数。还请小娘子自重,莫要再跟着某了。”

“恩公,妾也绝非有冒犯恩公之意。当日收过恩公一袋钱,妾……”

“啪”的一声,李述甩了一记响亮的马鞭,余菀就被吓到了。

马上的人居高临下,极为不屑地将那些俗套的话说出口:“不必说什么‘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烂词。”

说罢,他迅速调转马头,哒哒离去。

烟尘扬起,余菀先是瞎了一瞬,其后整个人都泄了气。她确实没说烂词,她想说的是借钱。

余菀郁郁地往家而去,疲惫地进了屋,看着这个即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越发想念从前与阿婆在一起的种种轻松与快乐。

她要攒够去长安的路费,去了阿婆的执念。

可是,眼下她要做的是活下去。若是再找不到买奴婢的人家,她怕是要沿街乞讨了。然而,就她这瘦弱身板,与人争抢个食物都很难。这么一想,沿街乞讨这事她都不能胜任。

对自己无能的失望压在心头,她越发郁闷。静下心来思考了半晌,她觉着还是得再去求一求那位恩公。

歇了一宿,待翌日天一亮,余菀便立刻起了身,换了身圆领袍,束了发,装扮成了男子模样。

国朝民风开放,对女子贞洁并不是很在意,女子二嫁或是三嫁也不会受人非议,而女子穿男装和胡服更是如家常事那样普通。

余菀今日要去节帅府外,穿男装行走比较便宜。

去节帅府之前,她要先去昨日遇见恩公的地方,兴许那家笔墨铺子知道他的信息。

经过余菀的苦求,终于从笔墨铺子的店主嘴里得知了有用的消息,那位恩公常来此处买硬黄纸,或是订制大小不一样的卷轴。

硬黄纸名贵,富贵人会用这种纸抄写经文,或是描摹古帖古画。余菀从前一直舍不得买硬黄纸,倒是记得阿婆给她留下的几张前人字迹用的是这种纸。

余菀想,那位恩公大约是个信佛之人,抑或是个喜欢写字的人。

她还了解到,那位恩公尊姓是李。

然后,她狠下心,买了一张硬黄纸,卷起来,小心护着,又打听着道路朝节帅府而去。

还没靠近节帅府的角门,已经有一个兵过来吼她:“莫再靠近了。”

余菀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后,给他行了个礼,同那个兵恭敬地道:“这位郎君,某有事要找贵府上的李公,烦请通禀。”

说这话,余菀很是心虚,这府上姓李之人必定少不了,她也不知道这个兵会不会觉着她无聊而继续轰她走。

可那个兵先是蹙眉,其后一转方才的冷眼,语气变得和缓了些:“你找李公有何事?”

余菀闻言惊喜交加,眉目一转,赶紧将手里的硬黄纸捧起来,郑重其事地道:“上次李公说要买硬黄纸,不巧赶上店里硬黄纸不足,如今有货了,不知李公何时要,这纸要裁成多大,是否还需要轴子装裱。这事要辛劳您通禀一声。”

那个兵士点了个头,同她说了句“稍待”后便转身离去。

余菀看他同门里头的人说了几句,又看到门里头的人小跑着往更深处走,便确定了那位恩公是个有头有脸之人。

此时,李述正在连奕书房研着墨。

连奕善飞白,于其他字体上也有造诣,即便行走军中,一旦得空,必会写上十来张字。

李述去笔墨铺子买硬黄纸,全都是为了供他家郎君书写一事。

他放了墨锭,镇好了纸,朝一旁正在翻阅前人字帖的连奕恭敬道:“郎君,墨已经研好了。”

连奕微一点头,而后捧着字帖走近书案。

书房里很是安静,外头有轻微的声音也能传进来。

通传得知李述此时在节帅的书房,是以并不敢高声通禀,只与廊下守门的人低声交代了话,让他再进屋去转告。

李述听完之后便蹙了眉,他才买了硬黄纸回来,什么时候同笔墨铺子的店主说过再要硬黄纸和轴子的事了?

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莫不是他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趁着他家郎君无别事要忙,李述赶紧悄声退出屋,又仔细问了那人一遍,之后便去见笔墨铺子的人。他家郎君用纸和装裱一事全是他负责,万一真是他忘了便不好了。

余菀在角门外焦急地等待,也不知那位恩公肯不肯见她。

大约过了一刻钟,余菀如愿见到了人。

“李公,”余菀笑着上前,捧着硬黄纸迅速道,“店里到了新的硬黄纸,还请您过目。”

李述接过来一看,这新的硬黄纸与从前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于是,他又疑惑了,扫了来人一眼,刚要问来人究竟在搞什么鬼,却不由呆住了。

他当下就恼了,低斥道:“放肆!”

“恩公,妾厚颜来寻您,绝非恩公想的那般。”余菀为自己的胡言乱语感到不耻,然而她即将没了住所,也即将断了口粮,又找不到买奴婢的人家,只能来求他,“妾对您当日出手相助之恩感激不尽……”

李述皱着眉看她,又皱着眉打断她:“小娘子这话说一遍某便记得了,无需重复。——某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恩公——”

余菀拔高了声音,恳切地叫了他一声,更是给他跪下了。

守门的兵士看到后,自觉地将眼神摆正,却与对面的同侪互视,不免起了交流事情会有怎样进展的心思。

李述有些慌了,若来人是个男子,他指定让守门的兵士将这人拖走,可她是个女子,又做出这么一副姿态来,弄得好像是他招惹了人没负责似的。

这要是让他家郎君知道了,非得打折他的腿不可。

“哎哎哎,”李述服了她,催促,“起来,起来啊!”

余菀担心在这个地方无理取闹被人毒打一顿,便扶膝起了身。

随后,李述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睨了她一眼,又用眼神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街旁的白杨树下,李述低声询问:“小娘子如此纠缠不放,究竟是要做何啊?”

余菀也嫌弃自己。做人做到这份上,真是把阿婆从前的教诲都忘了个底掉。然而,她来都来了,不开口的话,必会失掉机会,便紧咬了一下后槽牙,握拳给自己鼓了鼓劲,却还是没底气地道:“妾身上无钱了,想向恩公借钱。”

李述望天翻了个白眼,又长长舒了一气,他还以为这小娘子揪着他不放是铁了心要跟他。

可是他也不是个傻的,前几日才在南市给了她一袋钱,转头她又为这事犯愁,“借”字说得好听,谁知是不是要讹上他了。

余菀看他面有难色,忙急急解释:“妾不会不还的,只是……还钱可能会晚一些。”至于这“晚一些”,她便不知道要晚到什么时候。

李述真不想搭理她了,然而又担心这种人走投无路会做极端之事,便又丧着脸问:“小娘子究竟是什么人?”

“妾是回乐县里的良人,实在是没了生计,才厚颜来求恩公。”担心他不信,又取了自己的户籍给他看。

“既然小娘子说要向某借钱,还说晚一些还,可转而又说没了生计,那么某要问上一句,小娘子日后要怎么还某钱?”

余菀有刹那的语塞。

还真是,她要怎么还?

想了想,她依旧厚着脸皮道:“恩公可否多借妾一些钱,一部分用来吃喝,另余一部分用来做个营生,赚了钱便可以还恩公。”

她越说越没底气,李述越听越想笑,他竟然又有心思问她:“若是赔了呢?”

余菀承认,她不是商户,完全不懂那些奸商的套路,若真是借钱之后再赔了,不去公堂的话,恐怕得被债主追着去跳河。

思来想去,她好像只有卖身这一条路可以走。

“恩公,不如允妾卖身吧。”余菀一脸虔诚地道,“妾卖身后,给恩公家中洒扫、浣衣、做饭都行。妾绝不会如恩公所想纠缠您不放的,待妾攒够了钱,请您恩允妾再赎身恢复良籍。如、如何?”

说着说着又有些心酸,声音变得哽咽,眼圈也红了。一旦卖身为奴,便是从良籍变成了贱籍,国朝律法规定,奴婢如同畜产。如此一来,她便不再是个人了。

李述看她这副模样倒不像是个恬不知耻的人,若不是真的有难处,该是不会有把自己从良籍里划去的举动。

他记起来了,那日在南市,他听说她为了活下去一心寻买家。然后,他开始后悔,当日真不该甩给她一袋钱,沾上她,她竟没完没了了。

怪他手欠。眼下,手欠的李述又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若不依她,他这边也不安生,倒不如依她所言,买她为婢,日后也能约束住她。

横刀:查了一下资料,横刀是可以在市场买卖的。由于唐刀中的仪刀和陌刀不便随身佩戴,而障刀又存在尺寸长和短上的两种观点,所以我这里还是选择了横刀,当做民间不能购买横刀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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