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红绒

东区,窗外阴雨密布,却迟迟没有雨落下,老织如今住户不多,窗外几乎听不见一点人声。

屋内的衣柜敞着,宋池穿着那条白色的裙子,她把红心花纹的旧被子抱出来扔在小床上,她漫不经心的把被子抖开,视线落在窗口的阴云间。

四周如此安静,在这寂静中,她仿佛隐隐听见十几年前的回响。

母亲那坏了的自行车铃伴随着链条滚动的声音响着,女孩们的笑闹声,邻居家油烟机伴随着锅铲翻动的躁响。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往日的回响被切断,宋池接起电话。

电话里传来刀疤低沉的嗓音,“池姐,已经让赌场的人‘不小心’放走刘刚了,一百万的事也透露给他了。”

宋池抽了根红塔山咬在嘴里,轻笑了声,示意刀疤继续说。

刀疤继续说到:“果不其然照你说的,刘刚从医院一逃走就去公安局闹事了。”

宋池咬着烟嘲讽一笑,乐的甚至挤出了颊上的酒窝,她只说:“让他闹。”

刀疤有点不解,犹豫着问她:“池姐,我们这次为什么帮赌场那边?那帮人可都是邓成功养的狗。”

宋池没回答他,她拉开最下层的衣柜,俯身盯着柜子里的东西。

她侧着脸点燃了烟,这是第三根红塔山,那双大眼透过烟雾直直看着柜底叠着的东西。

一套褪色的,老式的,二中的校服。

-

十一年前,东区二中。

宋安宁正站在班门口罚站,走廊里路过的学生们目光都忍不住落在她身上,低声议论着,有的甚至发出嘘声和窃笑。

宋安宁手上拿着课本看着,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面上甚至还带了点笑。

何舒舒刚收完作业出来,就抱着一大摞作业陪宋安宁一起站在门口,瞪着周围那些路过的学生。

何舒舒身型高挑,长相出众,是小有名气的班花,大家不好驳她的面子,都不敢再当众嬉笑议论。

随着早读开始,楼道空了下来,只有两人还站在门口。宋安宁收了书,她本就没看进去,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她笑嘻嘻地把下巴搁在何舒舒抱着的那一摞作业上,小声问她:“课代表不去送作业怎么在这陪我罚站?”

何舒舒瞪她道:“谁陪你罚站,架是你自己打的,是刘雯还没来,我在这等她来了好收齐作业。”

宋安宁皱了下眉,“她又迟到了?我看她迟到早退好几天了,真怪。”

何舒舒也有点担心,“班里属她最刻苦,从没见她迟到过,最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自从上次刘雯帮忙报警后,宋安宁就总是偷偷注意这个平时被自己忽略掉的乖学生。

她有心问问刘雯是不是遇到事了,但最近自身难保,一直没抽出精力来。

何舒舒不再说刘雯的事情,接着教育跟前的小祖宗:“都说了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早上你拿书包砸人家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吧。”

宋安宁把头靠在她肩上,面上笑着反驳,眼里却没有笑意。

“这算哪门子暴力?我根本没砸到他,他语言暴力我怎么不说?恶人先告状!”

何舒舒瞧着她毛绒绒的发顶,沉默了半晌,她不想问对方到底说了什么语言暴力的话,总归不是一些好话,没必要让宋安宁再重复一遍。

那天在雪地里,邓成功一群人搜身时拍了大量宋安宁的裸照,这些照片被他们遮遮掩掩打满码挂在贴吧里贩卖,一百一张,不少二中的学生都知道了这事。

这导致最近学校都是关于宋安宁的风言风语,传她平时放学就去酒吧坐台,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在东区学校这种封闭的小丛林里,这种消息是最令学生们兴奋的娱乐,虽然没几个人真的有钱买一百一张的裸照,但大家仍旧津津乐道的四处散布谣言,加油添醋后的谣言的愈发夸张。

倒是宋安宁自己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她轻声学起早上发生争执那个男孩的语气:“没想到衣服底下还挺有料嘛,平时装模作样私下不还是有钱人的母狗?以为长得漂亮就不是烂货了?”

“真贱啊,平时在学校装模作样,出去就是陪睡。”

宋安宁用甜甜的声音学着这些恶毒的话,何舒舒把手中的作业都搭在一侧手臂上,用空出的右臂搂住宋安宁。

她沉默的用脸贴着宋安宁的发顶,两人看着窗外飘着的雪。

何舒舒从来不会说什么重话,她平时只会看些诗读些散文,如今面对这些直白的恶意,她甚至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反驳。

她只是皱着眉想来想去,她说:“那天我混进网吧登贴吧看了帖子,他们不敢真发出来照片,都是遮挡住的,一百块钱一张这么贵才不会有人买呢。”

她拍了拍宋安宁的背,和她承诺:“安宁,你别怕,我会好好学计算机,我一定能学会黑进系统,从后台把这个帖子删了。”

宋安宁听了就笑,笑着把脸埋在何舒舒的校服间。

这些天她都没有哭过,但此刻她有点想哭了。

“好姐姐,真傻,删了这个帖子他们就不会再发新帖吗,不在贴吧还可以去□□,甚至可以就站在校门口卖,他们只是觉得这样好玩。”

何舒舒知道她说的是对的,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她,楼道里就响起清脆的脚步声,两人赶紧分开站直。

面色严肃的班主任转过拐角大步走来,他身后跟着低头小跑的刘雯。

刘雯戴着她那顶有些脱线的红色毛绒帽子,低着头,脸都埋在了围巾里,沉默的跟在班主任身后。

路过何舒舒时,她急急忙忙半取下书包翻找着作业,透过包的开口,能看见包里乱成一团。

随着她的翻找,有几张单据掉了出来,看着像是医院的收据单。

刘雯猛地蹲下抓住那几张单据塞回包里,不合身的旧长羽绒服紧紧绑在她身上,她动作太急没蹲下去,反而因为衣物的束缚跪在了地上。

刘雯仍旧沉默不语,就那么直直跪在地上翻着包刨出了自己的练习册和作业本。

刘雯刚进教学楼,宋安宁能看见她头顶和肩头沾着的还未化的碎雪,她上去扶了一把,把刘雯拉了起来。

刘雯忍不住抬眼看向宋安宁,转而又惊到一样迅速埋下头。

宋安宁却看的清清楚楚,刘雯黑瘦的脸上顶着一对红肿的眼,许是因为刚从外面进来,睫毛上还带着半化的白霜。

她左脸整个都肿起来了,带着擦伤,嘴角也带着瘀伤,一看就是被打狠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拍了拍刘雯的肩,“进去吧,好好上课别多想。”

刘雯的沉默的进了教室,班主任瞪了宋安宁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行了别站了,你也滚进去上课。”

宋安宁笑着给她不停地鞠躬,一副狗腿的样子:“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老师真好。”

她边说着边给何舒舒使了个眼色,示意何舒舒送作业的时候问问老师刘雯的事。

何舒舒会意的暗中比了个ok的手势,给她比口型:我问问。

-

午休时刘雯就背着书包急匆匆离开了学校,宋安宁对着结霜的玻璃窗哈了口气,擦干净玻璃向外看去,外面还下着大雪,路面上积了一层雪。

一个小人从白茫茫的雪间跑过,从上面看下去,只能看见她那顶红色绒帽子顶端的毛球跳动着。

她被那件不合身的旧羽绒服困住,步子迈不大,宋安宁记起来,她从初中起就一直穿着这件衣服,即使后来长高了也从未换过。

刘雯卷起了衣服的下摆,棉服像游泳圈一样滑稽地堆在腰间,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在雪中大步向前跑去,留下身后孤零零的一串脚印。

宋安宁把手贴在窗上,玻璃上结着的冰在手心融化,雪水顺着玻璃流下。

何舒舒一过来看见这副场景,就知道宋安宁是在心里悄悄难受,她把灌满热水的瓶子塞进宋安宁手中,坐在宋安宁身边。

“来姨妈喝点热的。”

宋安宁捧着热水杯对她笑:“还是你最好了,好姐姐。”

何舒舒凑过去小声跟她聊天,“我在办公室听班主任和其他老师说刘雯的事了,是她家里出事了。”

宋安宁一下不笑了,只追问:“怎么说。”

何舒舒叹气,小声和她说:“你听说过吗?刘雯爸爸是个赌鬼,欠了很多赌债,听说是债主找上门了还不上债,他在家里找钱时发现刘雯妈妈偷偷给刘雯攒了一笔上大学的学费。”

宋安宁一听就了然,刘雯的爸爸好赌好斗这事同学们早有耳闻,因为他每次赌输了就拿妻女出气动辄打骂,经常闹的派出所上门调节,在邻里风评很不好。

刘雯妈妈之所以要偷偷给刘雯攒学费,肯定是因为刘雯爸爸不想让她上大学,果然,何舒舒接着说道。

“昨晚刘雯她爸又对母女俩又打又骂,要刘雯辍学去打工,刘雯妈妈拦着他,他直接把刘雯妈妈一只眼睛打伤了,据说当时血流不止,还是邻居把刘雯妈妈送医院去的。”

宋安宁看向窗外,那顶红帽子早就跑的不见影了,那一串脚印也被雪逐渐盖住了。

“所以她去医院照顾阿姨了?”

何舒舒摇头,“没完呢,人伤的据说很严重,送到医院就说要立即做手术,她爸死活不付医药费,早上来的时候这事都没闹出一个结果。”

“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商量,要不在学校给刘雯众筹一点钱帮她付了这笔医药费。”

宋安宁听到这轻轻摇头,她面色平静的又看向窗外雪地里的脚印,说道:“她不想的。”

宋安宁明白,刘雯平时那样刻苦,是憋着一口气想出人头地。如果众筹,这笔钱她拿的既不安心也不体面,平白折了她的心气。

何舒舒叹气,语气担忧,“没办法呀,两千块钱医药费她能去哪找。”

宋安宁看着窗外,她那双大眼里倒映着纷飞的雪,她轻声说,“我们帮她,你去把邓成功拍我的裸照卖了。”

她的头转回来,何舒舒直对上她的眼,宋安宁面色平静,眼里却透出一股锐意,近乎发狠。

她身后,风挟着雪撞在玻璃窗上。

她说,“跟他们打价格战,三十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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