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三义市的气温明显上升了很多。而没有太阳的时候又顶多只是点闷热，谁都琢磨不透这天气的小性子。不过今天应该算是热吧，毕竟在校长室的空调还没有罢工的情况下，沈印夕依旧觉得热得很，一动都不想动，全身的衣服就像是紧紧贴在身上了。

“上一任校长真能忍，不……是这些学生真能忍……”出身名门望族，从小没怎么吃过苦的他此刻只能边抽气边拿起一旁笔盖都找不着得中性笔，在新设备购买的报销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都给我买上最好的，空调也是，多媒体也是，看看谁还看不起我们三义初中。”

门敲响三声，身兼教课老师和校长秘书等数职的吴老师挺直腰板走进来，她神色凝重，唯有有些杂乱的头发和抱着一沓厚厚的A4纸，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疲惫而瑟瑟发抖的手臂暴露些不太和谐的意味。

“又有什么问题吗？”沈印夕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好像又要发生什么麻烦的事情，“新校区图纸不是决定好了？工人那边也打点好了，我入职一周以来，先前购买的设备也陆陆续续归位……还能有什么问题？”

吴老师深吸一口气，似有不忍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一点的年轻人，他平日里略带笑意的眼睛底下挂着一对厚厚的黑眼圈，又是一连几夜都没合眼了：“校长啊，这次是个大问题哟。”

“既然如此，还能有什么大问题吗？”沈印夕强扯出一点笑容，接过了吴老师递过来的座机，顺直了后面一溜长长的线。

“你好……”

“沈……校长是吧，你好你好，”电话里的声音嘈杂得很，依稀能听出是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唉谅你们年轻人当校长也不容易，入职一个星期应该遇到了不少困难吧……”

“是教育局那边的。”吴老师凑过来小声提醒。

沈印夕无声叹了口气，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彬彬有礼道：“这位领导，我不太喜欢废话，您直接说重点吧。”

“不敢当不敢当，”那声音颤颤巍巍地说，“只是三义初中，就是您所在的学校……实在没有什么升学率，又太过破败，实在不行咱就不办了？市重点初中给您们空出点地方，学生们都可以转到这里来。环境又好，咱的老师也更好，不是更方便？”

“是谁下的决定？”沈印夕冷静地问，“市教育局局长？地级市那种？”

“欸，是咱们共同商量出来的，当然也是局长下的决定……”

“哦，那还是不可能，”沈印夕翻动着桌子上的报销单和各种证明，“理由说不通啊，你说升学率不行我确实没法反驳，但是要说是环境和老师……我一来就都解决掉了，新校区也拍定了，老师也联系好了，都是花我自己的钱。等这些条件上来了，这升学率不自己就上去了吗？有这么着急吗，我这才刚来七天。”

“诶……不是冲您啊……谁敢冲您啊，这件事也是咱教育局经过深思熟虑的，长期规划过的，实在是改不了啊，”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番话，沈印夕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在各种宴会哆嗦着向自己敬酒的大腹便便们，耐心自然也少了一半，对面还是喋喋不休地说些难听的话，“如果您不同意，那就只能吃官司了，我们也不想这样啊……没关系，等并校乐您还能当个年级校长，差不多的。”

“那我投进去的钱呢？”沈印夕问，“我是干好事不求回报，你们就要让我的钱都白瞎了？这块地又怎么办，就这么荒废了？还是卖给那些个资本傻逼？”

“欸您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这不连你自己……这些事还是后事儿，我们也会认真商讨的，实在不行您也可以加入我们啊，在一线总比退居幕后要轻松得多吧……大家都是坐办公室的，没差的……”

沈印夕眉头皱到一起，总有人说话这么讨厌，这能算是深思熟虑？明显就是要赶鸭子上架，先不说对方提出的问题，就算是从三义市，到其附属的地级市——仓授市市中心初中的距离，就算是汽车都要走两个小时，坐校车在合理的时间内完成根本不可能，更何况……

“谁喜欢你们教育局那破位置？我差这点钱？”沈印夕冷笑着，此刻脸上一点对于年长者的礼貌都没有了，他的声音低沉上几度，带着不容分说的拒绝一字一句地说，“吃官司就吃官司，把你们的律师全叫上，一个一个上台发言都没问题。学校是不可能合并的，你们尽管挣扎就好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是……！”

没有可是了，因为他早就把电话挂了，还扯断了电线，一整个把座机扔到地上。吴老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哎呦呦好一阵来祭奠这比自己工龄还长的老前辈，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印夕，感觉对方气得都快跟气球一样爆炸了：“校长，您这么做真的可以吗？”

“什么？新的电话马上就到了，绝对比座机方便多了。”

“不是……我是说，您拒绝教育局，”吴老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唉声叹气道，“我知道您家境殷实，又年轻气盛，但咱们再怎么着都是个学校，而对方是管理咱们的教育局……以下犯上，没这个说法的。”

“哦，你是在说这个，”沈印夕恍然大悟，似乎真的犹豫了这么一会儿，又决然道，“早就下定决心了，这件事没得商量。”没差又怎么了，没差才是最严峻的。

更何况……于情于理他都要保住这个学校。

“为什么呢？”吴老师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小伙子，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什么您这个首都来的大少爷，会为了咱们这个小穷乡僻壤的学校付出这么多呢？”

“因为看不下去。”沈印夕忽然有些没底气了。

“什么？”吴老师似乎没太听清。

“看不下去，小时候来过，看着太穷了，”沈印夕又变得强势起来，仿佛刚刚有些犹豫的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穷的地方，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不算。亲眼见识过才有冲击感。反正我在家啥事没有，钱多的没处花，来这里搞搞慈善怎么了？”

“可是……”

“没有可是！”沈印夕抢过吴老师怀里的A4纸，放到桌子上之后开门送客，“你今天话怎么也这么多了？担心我保不住这个学校？放心，动动手指的是，一会儿不是还有课要上？快走吧学生们在等着你呢。”

“欸！”吴老师回头，刚想说什么，身前的门就堵上了，听声音屋里面的人还锁了门。

可能是休息不足吧，又或是需要强撑底气让自己变得自信起来，在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校长的时候，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没有这样毛躁，真正是一个有钱大少爷的样子，却也没有刻板印象里那么纨绔。吴春芽第一次见到的年轻人，是彬彬有礼的，却显得十分单薄。虽然有着家产赐予的底气，却一副有些茫然的样子。只是走进这个学校之后，那份不安消失了，老师带着沉默的年轻人参观校园，那人却似乎比老师还轻车熟路。在从里到外转了一圈之后，沈印夕年轻气盛的那一面终于显露出来。

“需要大变样呢，”他说，“哪里都是。”

他说操场太短了，连标准的400米都不到，中间的圆环全是杂草，连个足球场都没有，咱们学校的足球队怎么能比过别的学校呢？

他说怎么还用着卷帘投影仪，这玩意儿早就落后时代了，还费眼睛，怪不得戴眼镜的学生这么多，眼睛都看坏了。

他说这宿舍怎么还掉墙皮的？刘禹锡来了连夜都要赶一篇陋室铭。得亏这些学生不嫌弃，还任劳任怨地在这住，就一个跟他头一样的小风扇，能管什么用？还不如找几个人拿着扇子在旁边扇风呢。

这样的话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嫌弃的，愣是没有一句好话。吴老师就以为他是生活条件太好了，才接受不了这么落后的条件。但他确实在之后也掏了钱，亲眼看着每个新物件落实，只是这新校区实在是来不及见。

而老师似乎忽略了最基本的问题，那就是这位新校长是自发接手这个学校的，而不是听了任何人的建议，抑或者是哪个慈善机构的调剂啊。

这么想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还有两分钟大课间就结束了，自己也得好好准备准备，提前去教室预备好才行。

听着门口的脚步远去之后，沈印夕后退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把A4纸随便一划拉留出个空地，拿起被合同层层叠住的手机，给某位善心泛滥的大小姐发去消息：

“入职一星期，教育局教你做人。”

“细说。”对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秒回。

沈印夕挑了挑眉，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语音转文字发过去。

刚过了几秒，对面又发过来两个字：“很好”。

“？”

“让你稍微遭受点挫折，很好，”大小姐说，“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特地跟我说？”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不想麻烦阿零他们，”沈印夕按动屏幕，阿零是他的亲妹妹，是自己亲手扶持上去的，全公司最年轻的CEO，“太无聊了，凡事都搬自己身份的话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没意思。”

“对面都要起诉你了，你还要自己来？”

“那有怎么了？不就是背个法典吗？我又不是不行。”

“这是重点吗？你又当被告又当被告的辩护律师，又没法有丝分裂一人分饰两角，我有个法子，让你不用依靠秋禾公司，还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悄咪咪地拿下MVP。”

“算了吧，”沈印夕的表情冷淡下来，“我不习惯跟别人合作。”

“别着急拒绝嘛！”大小姐发了个坏笑的表情包，紧跟着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拜托，我你还信不过吗？对方绝对是个人中豪杰，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印夕打开电脑，调出国际著名律师的页面，连着猜了好几个名字，一个没对。

“真的靠谱吗？”他说，“你要知道，我是可以拒绝的。”

“我又没逼着你，那说好了，明天下午，我把人给你送到你办公室。”

“你亲自来？”沈印夕握住手机的手用了些力，“至于吗？而且对面连准备都不准备？我怎么感觉你要坑我？”

只是大小姐忽然改变了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是知道我从来不会在小事上掉链子的。”

沈印夕看着这一行小字，只觉得自己要汗流浃背了。

“所以，你放一百万个心好了，”大小姐的动静忽然又变得甜美起来，“记住我以人格担保哟，说好了，再见，我很忙，一会还有工作，今天到此为止吧，再见！”

看着静止的聊天界面，沈印夕还是觉得不安，放一百万个心就好了，果真如此吗？

但是时小小确实说到做到，从来没大坑过他，而且以她的人格担保……这句话太重了，生意上有多少人能够得到这么绝对的保障？那可是时小小，房地产龙头企业的准CEO，等等，他这一辈的人怎么除了他自己全都这么有出息？

不过还是要看会儿法典吧，万一来的那个人不靠谱呢？沈印夕走到校长室的大书架旁，认真扫过密密麻麻排列着的书籍，把把跟法律有关的所有书都抽出来堆在办公桌上。然后把窗帘都拉起来，打开灯，集中注意力之后打算挑战一下午加一个晚上背过最厚的一本刑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只要一准备用脑过量，他的耳朵和眼睛就总是能感受到点窸窸窣窣的东西，不过不碍事。这或许就是天才跟凡人的不同之处吧，这件事还是谁提起的来着……忘记了，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下意识放空大脑，为即将到来的知识留空，等接收完消息的时候，把新知识压缩成小小一团，依旧是无事发生的样子。也难怪家里的长辈们一直夸奖他是“最聪明的孩子”。

不过那都是往事了，自己最近跟自己妹妹以外的家人交往是什么时候来着？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但双手已经开始下意识翻书。他眼睛看到过的文字，也像是带着一根根针一样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脑子里。

法律，为平衡社会，调整分配而生，在规范、调节、科普、惩治方面，具有最高话语权和强制执行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此《刑法》，即为法典之首，整肃之源……

是的，一个写意识流玄幻题材的家伙带着她几个孩子过来挑战现代文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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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关门是不可能的，有本事就起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