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原以为不过磕碰一下,并没当回事。待瞧见林渊疼得蹲在地上起不了身,殷红的血从指缝里往外淌,才知道碰得重了。
陶夫人气得赶着打了他一下,骂道:“打小就是这样毛毛躁躁,顾头不顾尾的,没见你一天天慌些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一面说一面连扶带抱让林渊坐下,亲手帮她取掉发饰。
林渊忍疼笑道:“姨母别急,不妨事。为这点子伤劳师动众的,知道的说是姨母疼我之心太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恃宠轻狂呢!”
陶夫人已经扒开发缝,声音都发颤:“快叫人请你李伯伯来,伤得这样,只怕要缝合。”
池野凑过来,只见那条口子又长又深,血汩汩地直往外冒,也唬了一跳,催促一旁立着的丫鬟:“快去拿止血的药来,大夫也不能立时就到,就这么干看着么?”
陶夫人又是疼又是气:“喊什么,素兰早去取药了,等着你上心,你妹妹怕要晕过去八回了。”
林渊起先只觉得钝痛,这会子坐定了,只觉得疼劲儿一阵锋利过一阵,如刀割一般,下死劲儿压着才觉得好受一些。
她既担心头上留了疤瘌,又害怕太子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赶来,弄个措手不及,还气忿池野莽撞,自己大意,一时心乱如麻。
这时池非池柳带着池漾池咏也来了。
池非最近一连串的不如意,先因耿直见罪于皇上,又被准女婿气了一场,还担忧池柳,因此今日哪儿也没去。
用过膳先将池柳叫到书房开解,见她看得通透,才放下心来,又问了问两个小儿子的功课。正说得高兴时,听说林渊伤到了头,便赶过来看望。
见林渊脸色惨白,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知道疼得厉害,免不了又将池野一顿训斥。
林渊看他耷拉着脑袋蔫蔫的样子,真有几分好笑,为他开解道:“此事究其根本,还是怨我自己不小心,不能怪大哥哥。”
池柳给她上着止血药,笑道:“你也太肯维护他了,将你伤得这样,不听他一声道歉,你倒为他说了一箩筐好话。真不知这天下除了你,谁会忍受他那个臭屁劲儿?”
陶夫人说道:“便是能忍,也不该忍他,别惯着他。”
正说话时,炎夏一路将大夫请进了院子。
这位李大夫是专攻外伤的,早些年为着池野淘气时常受伤,他几乎将池家的门槛都踏平了。
好容易池野长大了,池漾又原封不动地继承兄长之风。好在经过池野积累经验,池家上上下下都算得上半个大夫,小来小去的外伤都在家里自行处理,因此李大夫倒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池非与池野迎着出去,李大夫呵呵笑道:“太傅,又是二公子顽皮伤着了么?”
池非还没说话,池漾便从屋子里跳出来脆生生说道:“李伯伯,这次你可猜错了。是我大哥淘气,伤到了林姐姐。”
李大夫仔仔细细瞧了伤口,又拿起簪子看了看上面的血迹,啧啧说道:“这一下子,伤得可不轻。”
随即吩咐身边助手:“先将伤口周边的头发都剃除干净,准备清理缝合伤口。”
林渊霎时惊起身:“大夫,不行,我这头发不能剃。”
李大夫一愣,随即安慰道:“姑娘且宽心,只是剃一小块头发,并不妨碍什么。”
陶夫人接话道:“是啊,渊儿要听大夫的话。再说你头发本就厚密,等伤口长好,梳起来就完全遮挡住了。左不过这些日子不出门罢了,什么能比过身体要紧?你若是害怕,我来给你剪。”
说着就去助手端着的盒子里拿剃刀,林渊急得捂着头直往后躲:“姨母,我这头发真不能剪。”
陶夫人有些生气了:“那为着什么?不剪头发,大夫怎么缝合伤口?”
大夫亦摇头道:“表姑娘,且听我一句劝。姑娘家爱美之心人人都有,可这金刃之伤非同小可,纵然伤口甚微,也需小心处理,更何况姑娘头上这么大口子。要想好得快不留疤,是必须要缝合的。留着头发不好养伤,防护不当恐成破伤风,那时可就关乎性命了。”
池柳亦在旁相劝,林渊苦于说不出口,惶急之下看向池野,脸上写满哀告。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又面面相觑,眼神微妙。饶是池野脸皮厚,也经不住这些戏谑的眼神,闹了个大红脸,尴尬之下瞪了她一眼。
陶夫人一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正要说话时,只听池漾懵懵问道:“怎么娘修剪头发不用过问爹爹意见,渊姐姐还没过门,却要受大哥管束呢?”
此言一出,一屋子人都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陶夫人不忍见林渊受窘,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快让你李伯伯医治吧,别耽搁了。”
池野揪着池漾耳朵给他提溜出去,回来问道:“李伯伯,若是不剪发不缝合,直接涂药可行么?”
“可行是可行,效果必然不如剃掉缝合的好,再者留着头发沾染血污灰尘,不好清洗,不利于伤口恢复。”
池野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今日她确是有要事,推脱不得。您看这样行么?您先清洗处理伤口,免得感染。待事情忙完,我立即接您过来为她缝合。”
李大夫知道他得朝廷重用,必然是有不能说的要事,便答应下来:“如此也好,只是须在三个时辰之内,缝合效果最好,不可延误了。”
林渊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待处理完伤口,池非送李大夫出去。陶夫人看看池野,又看看林渊,说道:“我不过问你带着渊儿密谋何事,只是一件,此事是因你而起,你须全权负责。一定要确保在李大夫说的时间内,给妹妹缝合完毕,千万不能误了。”
池野答应着,抬脚就要走,陶夫人喝道:“你又忙什么?外面下着雨,好生将你妹妹送回去。”
池野无奈说道:“炎夏已经着人去抬竹轿了。”
池漾嘻嘻一笑:“我猜娘的意思是,要你抬轿子送姐姐回去,好将功补过。”
“池漾,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几个婆子抬着一顶竹轿过来了,池柳扶着她上轿,林渊笑道:“当着姨母,我可真有些轻狂了。”
池野不情不愿扶着轿子:“得了,你再谦逊两句,我又得挨骂,走吧走吧。”
池漾笑嘻嘻扶着另一面:“娘,我去监督哥哥,免得他半路溜走。”
池咏上来将他拽住:“哥哥跟去是道歉的,你一去,哥哥又张不开嘴了。”
陶夫人也绷不住笑了。
池野将林渊送回屋里,踟蹰片刻说道:“有些事情做不成,兴许就是天意,你……”
林渊本就为计划被打破而心烦不已,方才当着池非夫妇只能强颜欢笑,现下听他一说,怨气登时涌上来,说道:“分明是**,却被你说成天意。我还没怪你一句呢,你这个罪魁祸首倒先推脱起责任来了。”
池野原是好意,话没说完就被她劈里啪啦说上一通,火气也上来了:“你真不知好歹。我是说你伤得这样严重,再梳那样繁复的发髻,恐怕会拉扯到伤口,感染了不是闹着玩的。就错过今日不见,还有下一次,下下次,非得这样不要命么?”
竹青见两人又起争执,奓着胆子说道:“大公子你小点声,别吓到我们姑娘。”
池野冷笑一声:“你家姑娘胆大得很,老天第一她第二,她哪里知道怕字怎么写的?”
这时小丫头打起帘子说道:“大爷,老爷说太子来了,请你快去呢。”
池野扭头就走。
林渊一听,也顾不上跟他生气了,吩咐竹青打水来重新梳洗。
池野去而复返,立在门边寒着脸说道:“你不必着急,我会给你留出时间的,慢慢拾掇就是。”
林渊反被气笑了:“瞧这个前倨后恭的样子!”
竹青服侍着她换了一身荷花刺绣藕粉色衣裙,自上而下由粉白渐变粉红,真如一支独立池中的荷花,婉约灵动,惹人心醉。
竹青拍手笑道:“姑娘,真好看。这可是因祸得福了,这一身比方才那身石榴裙还要衬你!”
她说着,小心地用热毛巾擦去头脸上的血污,偏过伤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梳了一个随云髻。又重新敷了一层脂粉,刚打扮利落,就来人请林渊去见客。
池野和池非正陪着太子在湖心亭里坐着品茗对弈,远远就瞧见林渊款款走来,真个莲面柳腰,光华色艳。
他余光瞥见太子的眼神亦在她身上停住,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烦闷。
池非已知缘故,见林渊来了,便笑道:“若鱼,你去跟你娘说,准备几样合殿下口味的菜,我去开瓶陈酿,今天就斗胆与殿下一醉方休。”
太子笑道:“太傅何必如此小心,这京城里若是连你们我都信不过,那当真无人可信无人可依了。”
池非神色郑重道:“殿下,事以密成,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这外甥女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极有分寸的好孩子,此事只要殿下知,渊儿知,即可。”
池野跟着池非走出老远,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
池非悠悠然念道:“从来不作多情调,懒读关雎第四声。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清泪偷垂……”
池野驻足:“……爹,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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