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听了这话,心里突突直跳,手脚都软了,他咬紧牙关攥住缰绳喝道:“说清楚!”
丁岱哭丧着脸说道:“今日得大爷吩咐后,我便集结几个弟兄,等着护送林姑娘去福盛寺。谁知左等右等不见她回来,这才觉得不对,急忙去福盛寺和街上找人,却毫无音讯。老爷夫人都急坏了,命我赶紧请大爷回去想想法子。”
魏烁闻言说道:“就是那日你带进宫的姑娘吧?若鱼,既有要事,你就先回去。待我回宫里,请父皇调一队侍卫帮忙寻找,林姑娘定会无恙归来的。”
池野定定心神说道:“我这表妹一向顽皮爱闹,想来是去哪里听戏,或贪看热闹岔住了,让这帮人无头苍蝇四下乱扑乱找。二殿下不必担心,若到紧要时,我再去请殿下出手相助。”
魏烁亦深知女子名节要紧,若闹得太轰动,指不定传出什么别有用心的谣言来,反帮了倒忙,也就不勉强。
池野与二皇子一行作别,催动马儿直往福盛寺奔来。
这些年因皇上痴迷道教,福盛寺人烟稀少,香客寥寥,门前只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在打盹儿。
被叫醒后,老和尚迷糊着向他们脸上望了一望,瞧见丁岱登时很不耐烦道:“这位施主,你今日三番两次来为难人,究竟是为着什么?此间是佛门重地,不是做人牙子勾当的,如何丢了人,只管找我们来质问!”
说着回身进去拿出一个账本子来,手指蘸着唾沫乱翻一气:“寺里的情形你们看得到,但来一个香客,我们恨不能反倒将人家供起来,哪怕捐一文香火钱,也要巴巴记下来。今日到此刻,分文未进,一共进出了三起人,都是你带着来的。若是还不信,我也无法了,你们不怕得罪佛祖,就自进去掘地三尺吧。”
池野见那老和尚脸上涨红,口水四溅,知道是气急了。这几年福盛寺的破败是有目共睹,许多年轻和尚耐不住清苦都离开了,所剩不过几个老弱和尚,兢兢业业守着这古刹。
以林渊的脑子和伸手,这些人若敢起什么歪心思,只怕吃亏的还是他们。
池野告了罪,向街市上细细搜寻一遍无果,抬头瞧见夕阳被暮色丝丝缕缕吞尽,心中焦灼如火,五脏六腑都滋滋作响。
一想到昨晚她望着他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恨不得自扇两耳光。
炎夏觑着他的神色小心劝道:“大爷,或者姑娘这会子回去了也未可知,便是没有,咱们回去问问竹青,看是否有别的线索。”
池野一时也没了主意,答应下来。
听见说池野回来,众人早拥出来等着好消息,一见他们身后无人,陶夫人急得垂泪道:“这是怎么说,好好儿的人,长翅膀飞走了么?”
竹青早哭得泪人儿一般,瞧见池野如见救星,给他磕头:“大爷,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她向来谨慎得很,绝不会贪玩误事的。”
池野被她抱着腿,动弹不得,只得劝道:“这会子不是哭的时候,你且起来,回想一番可曾漏掉了什么话,无论想到什么,统统说出来。”
竹青顾不得擦去泪痕,抽噎着说道:“昨夜,姑娘先说二姑娘身子不适,不能陪她同去。又说大爷要陪二皇子打猎,亦不能去,佛光寺太远,索性就在福盛寺拜一拜。”
池野猛一激灵:“佛光寺你们去搜过没?”
丁岱说道:“没,因竹青说林姑娘今日确定要去福盛寺的,故而就没往那里想。”
池野当机立断起身:“丁岱,你带着人继续在城里搜寻,不要露出行迹来。炎夏跟我走。”
竹青用袖子抹去眼泪,追上来:“大爷,我也去,说不定能帮上点儿忙。”
见池野犹豫,她又说道:“我会骑马,绝不会拖累你们。”
池野便答应了,三人向城外疾驰。
佛光寺的口碑一向极好,以戒律森严出名,寺庙里同时有和尚与姑子修行,两边虽隔着高墙,若遇节日庆典自然也有见面的时候,却从未出过任何丑闻。
最为人称道的是,佛光寺真真做到一视同仁,无论是平民百姓,达官贵人,需要做法事的,都是尽心去做,却不收钱。实在推辞不过时,便纳一些口粮和生活必需品,也是有限得很。
当今太后是个不信神鬼的人,别的教也罢了,唯独对于佛教十分不喜。
她认为佛门本是清净修行之地,然而很多佛寺以礼敬佛祖菩萨、普度众生为借口,借着施主们向佛的诚意大肆敛财。百姓们口里身上俭省出来的,到了他们手里,直如瓦块一般,将殿宇修缮得金碧辉煌。寺内陈设,更是极尽奢靡,佛像动辄饰以黄金,一器一物,都十分讲究精致,哪里还有出家人的俭朴清苦之形?
可是面对佛光寺,太后也不得不说:“此乃真佛寺也。”
有了不信教的太后赞语,佛光寺的盛名广为传播,下至三岁儿童上至八十岁老翁,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那里求神拜佛,灵不灵验且不论,人身安全必然是千妥万妥的。
想到此,池野心里略觉安定些。
佛光寺在离京郊七八里外的紫陶镇上,抵达时天已擦黑了。
池野心急,想要直奔寺里,炎夏劝道:“不急这一时,大爷午膳都没好生用,又不爱寡淡的素斋,不如先吃顿饱饭,才有力气去寻蛛丝马迹。”
又指了指竹青:“瞧着竹青也是一日水米不进的样子,待会儿林姑娘瞧见,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池野瞧着竹青憔悴的模样,只得答应下来,只是心里有事难免烦躁,便吩咐店家将饭菜直接摆到附近的河堤上。
店家笑道:“夜里有些寒浸浸的,饭菜放不了一会儿就冷了,咱们男人家虽不怕,姑娘只怕受不住。院里搭了几个茅草屋,三位客官坐那儿既能清清静静地说话,不受虫蚁相扰,饭菜也凉得慢些,岂不好?”
见他言之有理,池野便依言进了最里面的茅草屋,墙壁似乎混了些艾草,很有些清香气息。他焦灼略缓,却提不起谈兴来。
炎夏见主子没心情,也只静静坐着。竹青更是满腹心事,一丝胃口也无,只为了身体气力着想,才决定用些吃食。
待小二将饭菜上完退出去,池野看着竹青,见她泪水几乎没停过,突然说道:“竹青,我有个冒昧的问题,希望你勿要见怪。倘或此去仍找不到林姑娘,你预备怎样办呢?”
竹青眉尖微蹙,眼泪成串滚下来,抽噎答道:“那我就离了贵府,四下去找,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弃。”
池野“唔”了一声,喝了口热粥又道:“你们主仆的感情,似乎比寻常人要更深厚些。”
竹青刚舀了一勺粥,和着泪水吞了:“姑娘对我有大恩。我当年是走投无路的小叫花子,姑娘见我可怜,求老爷将我买回去,供我吃穿,还教我读书识字。她常常说这天下的道理,都是识字的男人定的,对女子有许多不公。女子识字后,便不会被男人牵着鼻子走了。可惜,我没她那样好的资质,经常气得她跳脚,可是转眼她又来耐心教了。这样好的主子,真比亲人还贴心周到,我怎能不牵肠挂肚呢?”
“再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做丫鬟的,在有些主子眼里,连人都不算。可我家姑娘还帮我存一份财物,预备将来或是嫁人,或是另寻出路,作为傍身之资。”
池野和炎夏皆是听得怔住了,平日只觉林渊御下有方,却不料还有这样的厚道大气。
一时间相对无话,各人默默用餐。
过了一会儿听到隔壁屋子来了两个客人,喧喧嚷嚷的很是热闹,听口音是本地人。
因为这边太过安静,隔壁屋子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楚,只听一个说道:“柱子哥,我问你秘方,你给我带来这些枝枝叶叶的做什么?”
那个叫柱子的笑道:“你这个愣头青,什么也不懂。这个叫扶芳藤,看着不起眼,用处大着呢。你拿回去清洗干净了,煎得浓浓的汤水给弟妹喝下去,就会好受很多。以往年年夏天我都给你嫂子做姜片糖,九蒸九晒,她嫌辣吃不下,我又给每一片的两面都均匀地沾满糖霜,缓和黄姜辣味。真繁琐死个人,效果还不及这个好。”
愣头青笑道:“我真是服了你,连女人的事情你都这么通,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柱子笑道:“别扯淡了!也就是你,换个人我能跟他说这些私密的话?话说回来,你这好容易成了亲,可得好好对人家。我平生最敬重疼妻子的汉子,人家嫁与你生儿育女,九死一生,若不好好疼惜,与畜生有何区别?”
愣头青说道:“放心吧柱子哥,我一定努力向你看齐,做个名垂青史的好相公。说起来我这两年多不在家,咱家里发生什么新鲜事没有?”
柱子一边哗啦啦倒茶水,一边说道:“你还真当我是百事通呢!能有什么新鲜事,日复一日地过着罢了。哦是了,有件要紧的事情忘了跟你说,咱们这儿有婚后求子的习俗,你可千万记得不要让弟妹独自去佛光寺。”
前面说到女子的秘事,池野主仆俩都有些不好意思,装作没听见,想着赶紧吃了饭好离开的。忽听到“佛光寺”,三人皆是猛地一惊,停箸相望,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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