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低声道:“这可是一个惊天的秘密,好兄弟,你千万不能说出去,连你嫂子我都没敢说实情,怕她妇道人家单纯,一不留神漏出去惹祸上身,你凑近些……”
两人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只听得嘁嘁喳喳。
池野听了半晌一个字也听不清,想着人们总是爱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不耐烦浪费时间,正想出去,忽听那愣头青大叫一声:“我的天爷啊,你别吓唬人了!”
“嚷嚷什么?一惊一乍的,瞧你那点儿出息。”
愣头青仍是不可思议:“那佛光寺可是当今太后亲口夸过的,当真能干出这等龌龊事来?”
柱子见他不信自己,急着自证,提了一点声音说道:“怎么不能?我瞧得真真的,不光长相一模一样,就连痣的位置都一样,谁家双生女相像到这个地步?”
“会不会是那姑子嫌寺里生活太清苦了,私下里依傍个大官好吃香的喝辣的?”
“不能,佛光寺一向以清规戒律严格闻名,出家人伴着一众男子饮酒作乐,光我偷偷瞧见的就有两次,寺里不可能无人知晓。故而我推断,这里可能就是一个淫窝子。”
“你看别的佛寺何等破败,许多和尚姑子熬不住都改头换面做了道士道姑或是还俗,这里依然香火鼎盛,不很奇怪么?”
柱子许是觉得话说得有点过头了,又补道,“咱们平头百姓,管好自家女眷不涉险境就好,哪里管得了那许多?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你跟哥哥起个誓,绝不能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
愣头青庄重起誓,哪里想到,岂止第三个人,第四第五个人都已经听到了。
池野面上平静如常,心下焦急如焚,十七八岁的曼妙女子,若被有心人盯上,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连想都不用想。
他稳住心神思索片刻,附耳与炎夏说了几句,炎夏脸上露出会意的神色,挽挽袖子就出去了。
只听隔壁惊叫一声,紧接着就安静下来,炎夏敲了敲墙壁沉声道:“爷,可以过来审了。”
池野稳稳在二人面前坐下,盯着两人看了又看,年长些的想来就是叫柱子的,朴实中透着些久经人事的沉稳机灵,年轻些的慌张不已,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柱子。
直到把柱子也盯得有些发毛了,这才说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若证实是真的,我重重有赏。还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
柱子本身也是练家子,三招没过就被炎夏撂倒了,心里早就服气,知道今日不吐点儿东西出来,不会善罢。又见池野一身贵气,气度威严清正,知道不是一般人,把惧怕和尚姑子报复的心都淡了。
他默不作声权衡利弊,良久之后下定决心:“大爷,我们不要赏赐,只要保全老小性命平安无忧即可。”
得到池野保证,柱子才一五一十说出所见。
他虽是个庄稼人,头脑却极为活泛。家就在紫陶镇上,佛光寺地处山巅,来上香拜佛的人往往到山脚就已经饥饿难耐,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便与人合伙开了一家素食斋。
斋饭所用都是自家所产的应季时鲜,甚至有时客官点了菜,现去菜地里采摘。新鲜程度绝非家仆在街市上采买的可比,厨艺又极高,故而很受欢迎。
一些达官贵人在寺庙里上完香,却不愿吃那里的斋饭,便叫下人来柱子这里定一桌素斋送去佛寺里吃。柱子是个胆大心细的,一来二去,他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凑近一些侃侃而谈:“据我所察,这佛光寺看起来是清修之人的净土,实则是寻欢作乐的风流地儿。有些王公贵族为保全清名,不敢到风月场所去会莺莺燕燕,就派人将姑娘接到寺里,自己再借由礼佛之名前来相会。又有一干纨绔子弟,癖好奇特,不爱红尘中妩媚娇柔的女子,偏好美貌小尼,以此为乐。”
“再有就是,这两年间,就我听闻的,周边有几起女儿走失案,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几个女孩儿都生得极好,我怀疑……不仅如此,小的还认为他们当与官府有勾连,我们知县若是草包也便罢了,明明别的案件都理得明明白白,人口丢失这等大的案件竟然一件也破不了。当然,这只是小的私心揣测。”
池野暗吃一惊,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竟有这等恶事?
他不动声色问道:“既做得如此隐秘,你是如何发现的?”
柱子有些得意,他指指自己的鼻子:“全靠老娘给的这个狗鼻子,不是吹的,端上一盘菜来,不用尝,我能闻出来他用的什么油,放的什么佐料。我去送饭时,有几次都闻到那些男子身上的脂粉香味儿,还有……嘿嘿,事后那个样子也藏不住……”
池野没听明白,追问道:“什么样子?”
柱子原本以为他调侃,见他一脸懵懂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看着也一二十岁了,这都不晓得嘛?
柱子心里嘀咕着,二狗已目瞪口呆:“柱子哥,这样惊人的秘密,你真装得住啊,藏头露尾地给我说那么一丁点儿。”
池野示意炎夏为他俩解绑,缓缓说道:“今日之事你们帮了大忙,这两锭金子,你们自己分。还有些给女眷的绫罗绸缎,回头我着人找个不显眼的时候送到你斋里去,愿你们继续做顶天立地爱妻顾家的伟丈夫。”
二狗还在发呆,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真实,长这么大,除了年画上看看,谁见过这么金灿灿的元宝啊?
柱子到底老成些,他拉着二狗又给池野磕了几个头说道:“谢大爷赏赐,小人知道,这几句闲话不值这许多,大爷随后有任何差遣,都着人到仁义素食斋来唤小的便是。”
说着将金元宝塞进二狗手里一个,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池野吩咐炎夏道:“暗中留意这个柱子,看能否重用。”
竹青急切说道:“大爷,若真如这位大哥所言,我们姑娘必然凶多吉少。我愿去试一试,也许能够引蛇出洞。”
池野正要说话,只见柱子去而复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大爷,我还事要说。”
“半年前一晚,我夜里听见些动静,起来瞧见有许多车子往山后面去。一时好奇,便跟过去,瞧见从车上抬下来的都是些半大不大的孩子,约莫十二三岁,有男有女,总不少于百十个。当时都昏昏沉沉的,如死过去一般,之后去寺里却不曾见过有这么多的孩子。”
“这些话压在心里,我良心一日也不得安生,早想找个有本事的人说了。幸而今日遇到大爷,小的人拙眼不拙,看得出大爷是个好人,若是能救出来哪怕一个两个,也算是我给子孙积积德。”
池野咀嚼着一字一句,只觉毛骨悚然。
炎夏脱口而出:“那丹药……”
池野亦想到这一层,记得曾在古籍上看过,有些炼丹术,会用童子尿和童女经血作为引子,可炼丹向来是道教的事儿,决不能与佛教有何干系。
皇上万寿节得仙丹之美事早已传开,柱子想来也知道了,轻声说道:“我听老一辈说过,这佛光寺最初其实是个道观,后来因先皇推崇佛教,改成了佛光寺。孰料当今天子又热衷道教,他却不好来回再改的了。”
竹青越听越怕,实在忍耐不得了:“不能再等了,多拖一会子,姑娘就多一会的煎熬,我先去探探路,多掌握一些证据也是好的。”
池野亦不再犹豫,对柱子耳语一番,柱子毫不犹豫点点头:“我愿帮你们,只是钱我不会再收的了。”
说着就将他们一路引到山下的素食斋里,找了几身粗布衣裳,三人换了,打扮成农家人的模样,徒步往山上走来。
佛光寺坐落山巅,青砖灰瓦,看起来十分朴素,因规矩森严,寂静庄严,透着让人肃然起敬的庄重,此时已经关了大门。
当值的小沙弥与柱子常打交道的,没少受过好处,见他便笑道:“你这滑头,深更半夜来作甚?”
柱子笑道:“小师父,我给你送功德来了。这三位是来京城找事做的远路人,岂料跟领路的走散了,转到我那儿去找吃的。师父知道,我舍他们两碗饭不成问题,住宿却是不能,故而就来宝刹求收留一晚。”
小沙弥上下打量三人一番,说句稍候就走了,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姑子,将竹青领了进去。
池野在一旁站着,借昏暗的灯光审视那个姑子,明明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许是已得知内情,他觉得她打量竹青的目光,就好像是……屠夫打量面前的猪一样。
他连忙跟两步喊道:“哎,师父……”
那姑子回过头来问道:“怎么?施主还有话要交代?”
池野便挠挠头笑道:“没有,舍妹没有见识,不懂什么规矩,烦您多多费心照顾。这里是一点心意,请师父不嫌弃鄙薄。”
说着掏出两文钱来。
姑子正色道:“说句托大的话,施主初来乍到,想是还不知我们佛光寺的名声。钱,一文也不会收,人,平平安安地来,平平安安地走。。”
池野赔着笑点头称是,又打探了姑子几眼,见对方一脸光风霁月。他作势叮嘱了竹青几句,与柱子再三感谢,携炎夏跟着沙弥走向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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