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敲登闻鼓

炎夏一路小跑赶了出来:“姑娘,姑娘,御史台在宫里,咱们进不去的。”

林渊这才想起来,御史台设置在宫中藏书楼下,一介平民,如何进得去?

她一咬牙:“走,咱们去敲登闻鼓。”

炎夏大惊失色:“那可使不得,平民敲登闻鼓要先受杖刑五十,打完不死也晕过去了,哪里还有力气敲鼓?”

登闻鼓原是开国皇帝设立的,本是一番好意,在朝堂与百姓之间架设一道桥梁,亦可震慑百官不得滥用权力。谁知到后来,百姓们竟连丢猪吵嘴这样的小事也来敲鼓,令太祖皇帝哭笑不得。

再后来便强调,除非事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或者奇冤异惨,否则不得击鼓,违者重罪。寻常百姓极少有这等事体非要上达天听不可,渐渐地,再难听见登闻鼓声。

当今皇上即位不久,遇到过一次敲登闻鼓的。费了好一番功夫,最后查明击鼓者乃是泼皮,因遭到县官处罚怀恨在心,故意纠集一群人造假口供污蔑县官。

皇上气极,命令今后击鼓鸣冤者需先受五十杖刑,真愿意扛得住酷刑的,说明才是真有冤情。

此令一出,登闻鼓再也无人问津。这些年来落满灰尘,鼓面斑驳,就连原本设立在登闻鼓旁的侍卫之位也给撤了。

林渊坚持要去:“五十下杖刑都受不住,你当我是纸糊的么?”

炎夏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大爷知道,肯定要拧下我的狗头。这样,你把话教给我,我去击鼓鸣冤。我皮糙肉厚的,再打五十下也没事。”

林渊笑道:“别胡说了。你要真想帮我,我去击鼓时,若有人上前拦阻,你就大声喊冤撒泼打滚,给我争取敲鼓时间。便是要受杖刑,鼓声此时也传到朝堂了。”

炎夏本就救主心切,见她执意如此,便昂首挺胸说道:“好,我陪姑娘去。”

往常此时已是散朝时间,今日因着池野之事,众说纷纭,延误了一会。

沉寂多年的登闻鼓声嘹亮又清晰地穿过宫阙响起来时,朝堂上乌压压的人群皆是一愣,面面相觑,都以为听错了。

登闻鼓架设得高,林渊站上去抡起鼓槌时,颇觉费力,敲了两下后,有陈年灰尘簌簌而下,在晨阳里起舞。

激扬的鼓声将她心尖敲开了口子,满腔愤懑担忧汩汩而出,化作源源不断的力气涌向臂膀,她一下一下专注击打,每一次都竭力全力。

鼓声如雷声大作,震撼人心,天地忽然静寂,附近的车马人群都模糊而遥远,仿佛只余下她一人,在鼓声汇成的长河里起舞,酣畅淋漓。

有几个小侍卫朝着这边跑来,呵斥着上前想要阻止她,炎夏护着林渊大喊冤枉。

鼓点愈发密集,林渊旁若无人地敲着,如痴如醉,直至精疲力尽,手里的鼓槌被人夺去,她才停下。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殿中侍御史大夫,孟踵,林渊的舅父。

他心虚地环视四周,而后板着脸低声说道:“胡闹什么!不好好在池家待着,跑出来闯祸,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朝堂岂是你一个小女子可以进去的?”

林渊站住,直直地看着他:“原来舅舅知道我寄居池府,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孟踵老脸一红,片刻又道:“你敲登闻鼓作甚,池家孩子不成器,将来就是闹到抄家流放,又与你何干?”

林渊说道:“孟大人只管放心,我姓林,你姓孟,我便是捅破天,也与你无干。”

孟踵冷笑道:“好,好,既如此说,我也犯不上白操心。你自去与皇上说吧,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

林渊还记得初见皇宫,是那样的威风凛凛。人在其中,不自觉就会肃然起敬。可历经重重再看时,她只觉皇宫像一个磨牙吮血,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她由孟踵引领着,一步一步踏上御道,穿过重重城门,穿过文武百官列队站好的殿外广场,向太极殿走去。

孟踵低声道:“在门外候着,等传你时再进。”

这么多的人,鸦雀无声,齐齐看向林渊。那些目光带着探寻好奇,从头到脚将她打量数遍。

林渊无暇顾及,来时一股子怒气冲天而起,到了皇上跟前却要克制情绪,冷静陈述事态,究竟从何处说起,她默默盘算着。

小太监喊了一声:“传民女林渊进殿!”

她才迈开腿,走到大殿中间,对皇上行了跪拜礼。

只听皇上问道:“你是何人,擅敲登闻鼓,所为何事?”

“民女林渊,击鼓乃是为池野池少保鸣冤。”

“他有何冤,你且说来。”

“池少保被关押多日,御史台并没有拿出确切的证据来。民女知道,御史台可以风闻言事,不必有明确证据。可此事非同小可,人命关天,没有确实证据就关押判刑,对吾皇以及律法,皆是莫大的侮辱。”

御史大夫连忙出列奏对:“皇上明鉴。此事发生在朗朗乾坤之下,由受害人亲口述说,乃是众人有目共睹,怎能说证据不明?况有证人亲眼见证,事发当日,池野在附近一带徘徊良久。”

林渊冷笑一声说道:“请皇上准允民女告知御史大夫,何为确切证据。”

她从袖子中拿出一团物事,一一展开,朗声说道:“十分不幸,民女曾经真真切切遇到过这样的恶事。民女不甘受辱,便将证据时时贴身带着,原想遇到一位青天大老爷,一雪前耻。没想到今日竟机缘巧合能在皇上面前陈述此事,总算是苍天可怜。”

她举起一块玉石说道:“这是那人腰带上镶嵌的青白玉,这个锦囊里是一截头发,而这一块,则是我从他衣服上割下的一块袍料。”

她说完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说道:“我在挣扎时,拿此物将那人脖颈扎伤,亦可作为一证。这些,才叫做证据。”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镶嵌金玉的腰带,并不是有钱就可以用,必须要是王公或是三品以上大员方可佩戴。林渊口中的恶人,大约也就在殿中了。

而这段时间,遇刺受伤的,只有一位城阳王。

女子名声比性命还重要,可她为了一个池野,居然敢于当众暴露自己曾受人玷辱之事。

林渊说道:“皇上,倘或御史台各位大人,能拿出与民女一样确切的证据,证明池野确是那罪该万死的作恶者,民女甘愿领取一切罪罚。”

她面对皇上而立,站在满朝文武前面,像冰天雪地里傲然挺立的青竹。

在一堆国事之间,来了一段插曲,皇上似乎很有兴趣,说道:“虽为女子,这几句话说得也不错,堂堂御史大夫还拿不出几样证据,岂不成了笑话?”

御史大夫只是干答应着。

这时郭粿笑着出来说道:“皇上,老奴觉着,林姑娘这话有些为难人了。试想一个黄花大闺女,手无寸铁,娇弱无力,被恶人胁迫之时,必然慌乱已极,拼死反抗。哪里会如林姑娘说的那样,头脑清醒还记得留存证据呢?”

这句话说得厉害,不仅解了御史大夫的围,也将林渊踢进了淤泥里。

他皮笑肉不笑地又说道:“若只因为没来得及留存证据,便放任坏人逍遥法外,恐怕这才是对律法最大的侮辱。”

“那么,郭公公是以为,纵然拿不出任何证据,只要能够速速判案,便可以想当然地给人定下罪名。皇上,民女这会子指认郭公公有罪,他欺压百姓卖官鬻爵,民女仓促之间拿不出证据,请皇上彻查郭公公。”

郭粿大怒道:“你!”

他又面向皇上说道:“皇上,依奴才看,这女子尖牙利齿,巧言令色,决非良家女子,说不定是受了池家什么好处。她言语间还刻意污蔑皇亲国戚和朝廷大员,万万不可放过。”

皇上沉吟片刻问林渊道:“你看看这殿中,欺压你的那人在不在?都抬起头来!”

林渊环视一圈答道:“回皇上,不在其中。”

皇上看了一眼郭粿,他连忙垂首答道:“回皇上,近日城阳王受伤,蒙受皇恩,不必上朝。”

皇上大手一挥说道:“去传。”

城阳王赶到时,见林渊便如见了鬼一般,伏地哀告:“皇上,皇上,正是这个女子谋害臣弟。当日在佛光寺,她再三再四勾引臣弟,臣弟给了她两巴掌。谁知妇人家心如蛇蝎,不思己过,反而怀恨在心,趁着臣弟熟睡时,想要刺杀臣弟。臣弟原为名声着想,见她逃走也不再追究,谁想她居然这般大胆,自己跳了出来!”

殿里殿外全是男人,这是一个男子的世界。他们掌管着规矩道理,掌管着女子的喜乐与生死。林渊怒极,仰天大笑。

郭粿喊道:“殿前失仪,拉下去打死!”

皇上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喊道:“慢着,且让她说。”

林渊正待开口时,外面又传来了一阵鼓声,不似林渊敲击时那样的激荡,而是一声一声,缓慢有力。

皇上惊奇道:“你们瞧,今日这等热闹。免了杖刑,带进来朕瞧瞧,又是何人。”

孟踵擦擦汗出去了,过了一程子进殿回道:“皇上,击鼓者自称是孙仙姑,说要为池少保作证,且另有冤情要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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