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青色的天空高阔舒朗,星星闪烁,圆月悬在中天,围着一圈儿光晕,月光朦朦胧胧倾洒下来,万物如同披了一层淡淡的霜华。时远时近的桂花香和菊花清香阵阵袭来,荡尽心中浊气。
林渊被太子强留着,脱不得身,隔着窗子望着外面水一样的月色,脸上显出几分惆怅。
十分好月,不照人圆,也是无可如何之事。
桌子上的银鎏金银虫草纹圆盘里摆放着石榴,葡萄和橙子柚子。橙柚芳香,葡萄黄莹莹如水晶,石榴绽开口子,露出里面红艳艳的石榴籽来,色香味俱全。
太子放下手里的奏折看过来,见她望着果盘发怔,说道:“想吃什么,叫人剥便是。”
林渊笑笑,按下心底的怅惘,说道:“太后叫人来了三次了,殿下所忙,我搭不上手,也是白坐着,怪无聊的。宫里的戏我还没看过……”
话未说完,便被太子打断:“不急,忙完咱们一道去。”
林渊的心沉沉地往下坠,那场面可以想见。满屋子嫔妃注视之下,他俩一前一后走进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连太后之邀都推脱,到明日会传成什么样子。
这时门口的小太监禀报:“殿下,公主来了。”
舞阳公主欢欢喜喜从外面进来了,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褙子,袖口裙边都有缠枝牡丹月桂纹。头上戴着金色团冠,清雅华贵,艳而不妖。
她一手提着一个灯笼笑盈盈走近:“过节啦过节啦!本公主来瞧瞧,是谁还在忙呢?”
自从上次因为荷花酥闹不愉快之后,舞阳总是躲着太子。
这会子将左手那个绘有关公战黄忠的灯笼给太子,说出来的话依旧在赌气:“哼,这可不是我突发奇想麻烦人做的,太子殿下别冤枉了好人。”
太子见妹妹主动示好,欣慰一笑,接过来说道:“论贴心到底是妹妹,这么多年了,还记着我儿时的喜好。大节下的,噘着嘴可不好看,我给你赔不是了,担待做哥哥的气头上失德吧。”
“得,长幼有序,我可不敢当。”
舞阳公主一闪身避开,笑着挽住林渊的手:“这个灯笼是送给你的,你瞧好不好?嫦娥仙子美得这样,也就只有你提着方不逊色了。走吧,咱们听戏去。我哥哥忙正事,你闷坐在这儿,又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处理?”
林渊被她连说带笑拉着就走了,走到暗处,舞阳公主伸手一摁,灯笼上方弹出来一轮月亮,眼前又明亮几分。
林渊惊诧笑道:“这个灯笼做得真精巧,公主将这个给我,自己还有玩的么?”
舞阳扬起脸得意一笑:“我的是玉兔灯笼。你想想,抱着玉兔的是谁?”
林渊被她娇俏可爱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是,天上仙子,托生到了凡间,可不就是公主殿下么?”
两人说说笑笑往太后宫里来。
行礼之后,太后问道:“怎么太子还没忙完?戏都要开始了。”
舞阳笑道:“皇祖母看待大哥,还是如孩子一样,好吃好玩的都想着他。我和林姑娘方才去东宫送花灯,大哥忙得连果子都没空吃。咱们且乐吧,去催着反而分了他的神。”
太后笑道:“哪怕活到一百岁呢,在哀家面前还是个孩子罢了。也罢,叫他们开唱吧。”
听了两出戏,太子来了,笑道:“今日事务繁忙,耽误了皇祖母和姑祖母看戏的雅兴,孙儿讨一杯酒自罚。”
太后忙道:“先吃些东西再饮酒,八月半的天儿,该保养些,年轻别不当回事。”
又埋怨道:“夜里出来,穿得这样单薄。依我说,选妃之事要抓紧办了,也好有个人知冷知热的,小子们跟着,哪儿能有这样细心?”
太子颔首,毫不避讳地将**辣的目光投到林渊身上,凝视片刻,笑道:“这是皇祖母心疼孙儿,哪里就那样冷了?待父皇凯旋归来再说吧,不急一时。听罢了戏,孙儿陪皇祖母和姑祖母放焰火去。”
谁知坐下来一出戏还没听完,便有小太监来禀报,说有要事,太子只得告罪匆匆离席。
众人面上虽在听戏,却疑心是不是与战事有关,却又不敢议论,都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唱到第五出戏是《武家坡》,林渊在人堆里坐着,觉得身上燥热,直悔穿厚了。
竹青瞧她有些不安,便剥了个葡萄送到嘴边,她用手托了一下,汁水蹭在掌心,欲拿帕子,却找不到了。这才想起,似乎是落在了东宫里。
她与太子的闲话就够多了,再添上帕子这样私密之物,更是百口莫辩。她想了想,便以目示意竹青,趁人不备慢慢退出来。
原值守在东宫门口的两个太监这会子都不见了,想来是宫里热闹,偷懒去吃酒看戏了。
宫女太监们年龄都不大,小孩子心性,爱玩爱闹的,平日被拘束得可怜,难得有个放松天性的时机岂肯错过?
林渊本想让竹青去取,又怕被人撞见说她擅闯东宫,惹下麻烦来。毕竟被准允自由出入的,只有她。
她想了想,便悄声说与竹青:“我去取了帕子便走,若是一刻钟不见我出来,你就在门口喊,说太后娘娘找我有事。”
竹青答应着,隐在暗处等待。
林渊放轻脚步走进来,一个人也不曾碰上。她见手帕正在案桌上放着,便蹑手蹑脚取了就要走。
这时忽然听到隔间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说道:“老贼郭粿一死,实乃万民之福。微臣替天下百姓谢过殿下了。”
太子爽朗大笑:“联手除贼,何必言谢?赵夫人腹中孩儿,可堂堂正正姓赵了。”
林渊这才忽然想起,正是赵无咎的声音。
他们两人怎会笼络到一处去了?
林渊大为震惊,情知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却还是想一探究竟。双足如被牢牢黏住,只管向下听。
赵无咎呵呵一笑说道:“非是微臣在殿下面前口出狂言,郭杏儿那样的粗野妇人,不配给微臣生孩子。”
“那你心里还有谁?孤可帮你圆了心愿。”
“微臣心里只池柳一人而已。”
太子拍案道:“你说这话,别说池野了,孤都想骂你。你既心里有她,当初何必去人家家里大肆羞辱于她?何况又有你诬池野入狱一事,若是孤答应你的请求,岂不是将池家人的脸踩在地上羞辱?”
“微臣被郭粿和郭杏儿逼着,迫不得已所为,实非我所愿。池柳与微臣感情甚笃,女子的心又软,只要娶回家,慢慢将衷肠说与她听,日久天长,她定是能够释怀原谅的。再不济,还有郭杏儿给她出气,任凭她磋磨便是。”
太子若有所思,过了片刻说道:“孤尽力吧,可不能保证结果。”
“只要有殿下这句话,微臣此生甘愿为殿下马前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不如这样……”太子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只能听到嘁嘁喳喳,却听不清楚。
林渊心里冰凉一片,可叹池野怀抱着为国之志在前方浴血奋战,他忠心守护多年的太子,居然和赵无咎勾结在了一起,还算计着他的家人。
林渊细细咀嚼这话音儿,皇上御驾亲征,分明是太子和赵无咎联手促成的。
郭粿也倒罢了,处处压制赵无咎,与他并无血缘关系,遭恨也说得过去。皇上可是太子的亲生父亲啊,一并算计进去,就不怕有个万一么?
还是说,那个万一,正是他所期待的?
父子天伦尚且如此,池野池柳,连自己说上,更算得了什么?
林渊不敢发出声响,连帕子亦不敢拿,揪住衣襟,生怕心跳声惊动了谁,慢慢走了出来。
等见到竹青之后,她憋在心头的一股气才吐了出来,拽着她疾步离开:“快走,别说话。”
两人越走越快,逃也似地往泰祥宫去。
到了房里,林渊坐在椅子上半晌缓不过来,周身瑟瑟发抖,直喘粗气,吓得竹青带了哭腔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到底遇见什么了?”
林渊干哕了几声,接过来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平复下来,严肃说道:“方才我去过东宫之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就当没发生过,不然咱们脑袋都得掉,明白么?”
竹青连忙点点头。
“换身衣服,到太后那里去。”
她们到时,戏已经唱完了,太监们正忙着准备放焰火,众人都立在庭院里等着。
不多会儿,她余光瞥见太子也来了,只作不知。
他慢慢踱到她身后,轻声说道:“你想不想放?我可以陪你。”
说话时只见噼啪噼啪,一簇火光蹿升至夜空中,绽放出一朵硕大的牡丹,流光漫天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人们的脸庞。
每个人都在欢笑着,雀跃着,脸上的笑意那样真诚热烈,仿佛从来就没有算计,阴谋。
林渊捂住耳朵,笑着对太子摇摇头。
他一袭银白色装束,在焰火映衬下那样冰清玉洁,不染尘埃,微微低头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恬淡的笑意。
天女散花的瞬间,他俯身在她耳边说道:“阿渊,你给孤做太子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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