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拾扯了扯身上的新衣服,感觉很是别扭。
——林一品的衬衫,他穿着并不合身,由于体型有差距,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衣角垂至腿弯,勉强遮住大腿。
换下来的烂布条堆在脚边泥地里,完全看不出来原先是件衣服。
确实挺狼狈。
姜拾眨了眨眼,收回目光:他虽失忆,但也知道美丑羞耻,即使身上这件不怎么样,也总比挂着破布下山丢人强。
林一品自从将包里的备用衬衫递出去后,便自觉转身背对着,直到现在换衣服的动静消失,才回过身来看他,目光礼貌且沉静。
男人视线扫过少年**的双脚、支在衬衣外、显得过分纤瘦的小腿,沿着晃荡的衬衫衣摆继续向上,直到停顿在歪斜敞开的领口处。
他的视线在对方明显凸起、形状鲜明的锁骨处停顿了一瞬。
——太瘦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偶遇的流浪小狗,一身白毛脏污打结,腹部肋骨凸起,饿得摇尾巴都费力气,但那双眼睛圆圆的,巴巴地看着他。
那时他随手把下级给的有机零食喂给它,后来小狗每回见到他都很热情。
林一品不自觉眯起眼睛,想,如果姜拾也被好好地喂饱了,会不会也很信任他呢?
林一品脑子里想法虽多,但面色不改,他施施然上前两步,伸手将那处折进颈窝的衣领翻出来,灵巧地整理好形状。
然而掀开散落少年颈侧的柔软银发时,他目光一凝——
一枚黑色的、形似项圈的薄金属体,严丝合缝地贴在少年脖子上,仅小指粗细,却在瓷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又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似乎……更像小狗了。
林一品将这个想法压下去,指尖轻触这枚类似项圈的玩意儿,轻车熟路地在靠后的位置找到一个闪烁的小绿灯。
——追踪监测仪,他认识。所有外放实验体的标配,只是具体功能根据实验体级别有所不同。
但这枚不出自他们研究所。
他指尖轻点仪器,思考两秒后,扬起嘴角——也无所谓,反正马上就要失效了。
姜拾不知道对方从包里拿出的奇怪仪器是什么,为什么接触自己脖子上一直摘不下来的东西时,会发出“滴滴”两声,
更看不见后颈处一直闪烁的小绿灯在此之后,便如同歇菜般变成了不动如山的红色。
林一品随手将信号屏蔽仪放了回去。
接下来,要在对方派人来找之前,把对方带回合适的地方,好好研究。
时间紧迫,要抓紧。林一品抱臂而立,指尖轻点手臂。
姜拾倒是不让他为难,探头朝外看去,见洞外天色大亮,云层未散,觉得时间正好,随即开口:
“出发吗?趁现在没太阳。”
想到自己不争气的体质,又低头补充道:
“……但我只能送你到山脚,出了山就没有树,我不能挨晒。”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为难,不太乐意承担对方一去不返、白嫖自己的风险。
……可恶!这场交易里,对方只需要被带下山就好了,而他小僵尸考虑的就多了。
好在对方听起来并不打算赖账:
“那答应要给你的东西呢?我多跑一趟倒没关系,但你又要饿上很久了。”
姜拾对此胃部隐隐痉挛,似在抗议。
对方没有逃单的想法是好事,但他真的不想再等很久了。
他心思不深,感受全写在脸上。
林一品看在眼里,提议道:
“与其双输,不如跟我进城。”
“……”
姜拾眉梢一动,没有回话。
——跟对方进城?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毕竟他早已习惯一个人待在山里,除了先前从城市边缘逃离的少许记忆外,没有其他任何关于“城里”的印象。
体验的空白令人本能地抗拒去到陌生的地方,抗衡着姜拾对于填饱肚子的渴望。
即使他有这个勇气过去,凭他的特殊体质和奇怪外形,难道就不会给对方添麻烦吗?
似乎猜出他的顾虑,林一品开口道:
“没事的,姜拾,遮阳不是难事。”
又道:“只要跟我一起,城里对你来说也不会危险。”
姜拾看他一眼,低头稍作衡量,最终本着食物暂时至上的原则,点头道:
“那事成之后,我再回这边好了。可能需你要帮忙指下路,外面我不熟。”
闻言,林一品微弯眉眼,欣然应允:
“好啊。”
……
上午十点,B市市区外围,曙光研究所内。
近乎纯白的办公室中,键盘声噼里啪啦地响起,带着些微的焦躁。
“多久没检测到生物波动了?”
冰冷的电子音响在耳麦里,面对质问,屏幕前的男人紧盯面前流动的数据,额头冷汗直冒。
“……一小时零八分前,追踪监测器突然失效,对象位置丢失,生死未知。”
他语速极快地汇报着,抬起白大褂的袖子擦去额角的汗,继续道:
“作为去记忆化进行生存测试的外放实验体,其两月来仍未自主进食,已被系统判定为劣质基因,**研究价值低……即使未出意外,近期也准备回收销毁。”
男人意图用实验体的低价值降低此次失职的严重性,但语气仍难掩恐慌。
“其他实验体情况怎么样?”
耳麦里的声音突然话锋一转。
“……目前剩余两位存活,身体状态良好,洗脑程度高,异变基因稳定,准备开启最后的社会化实验。”
男人回答声音谄媚,哪怕不见耳麦对面人影,依旧点头哈腰,姿态极低。
“加快改造进程,一月后准备初次基因提取制剂,并预估其后续使用寿命,可否达到一年以上。”
电子声下完命令,停顿了下,继续道:
“外放实验体找人回收一下,结果两周内向我汇报。”
“好的,好的,您放心,绝对不辜负您的信任和投资。”男人急忙应道。
“嗯。”
耳麦中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谢凡舒了口气,向后靠坐在椅背上,眼中不同于方才的谄媚,漫上一丝阴翳。
——臭人上人,有俩b钱了不起啊?想长生,想永葆青春,还想方式体面,他上哪儿研究这种牛逼基因药剂去??
现在的实验体,要么吸血怕光,要么长相感人,要么情感缺失,药剂成品副作用极限三选一……这样交差他真的拿得到尾款吗?
除开钱不谈,他人身安全甚至都堪忧,毕竟以投资人现在一手遮天的程度,不满意的话有一万种理由让他合理消失。
更何况,吸血怕光的那个实验体现在还失踪了。
雪上加霜!
谢凡闭上眼睛,愁得捏了捏鼻梁。
……如果这些实验体能在增强体质、延缓衰老的同时,改造出其他进食方式就好了,对此,身为高级研究员的他曾无数次妄想过。
比如光照,或者充电。
但实现的可能性基本为0。任何改造都有代价,放在基因上更是如此——
力气一大,理智就降低;自愈能力一强,进食方式就不体面;病痛一免疫,外貌形体就古怪……
能量守恒定律在基因改造方面,以奇妙的方式同样体现着,好像上帝赐给生物体的枷锁,维持着某种平衡。
或许这枷锁也只有上帝能解开吧,他们研究员再怎么折腾,也无法得到完美的基因改造体。
不过,他现在更该担心的,是那家伙失踪的事。
已知凭对方的身体强度,不可能一瞬间失去生命体征,那么只可能是监测仪瞬间失效了。
这确实是个疑点,那东西虽然看着像项圈,但只有专业研究员才有办法无伤破坏或屏蔽其信号。
但进行外放实验时全程保密的S—04号,在偏远深山里被其他研究员恰好发现并捡走的可能性有多大?万分之一有吗?
他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自嘲地笑了笑。
回归正题,像姜拾这种基因异变方向最原始、性格也不听话的实验体,其实已经没有继续进行**研究的必要了。
如果它现在还活着,那么回收,杀死,提取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的基因,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谢凡犹豫了会儿,拨通了一个封存已久的电话。
“嘟——”
“……喂?”
对面传来的女声冷意刺骨。
谢主任打了个激灵,迅速道:
“帮我找个外放实验体,定金二十万,接不接?”
“信息发我,给个时限。”对面的回复很利落。
谢主任当即将目标信息打包上传,补充道:
“时限一周内把目标带回研究所,手段不限,最好活捉,死的也行,尾款六十万。”
“成交。”
对面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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