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山脚时已是正午，烈阳从渐散的云层里露出金边，姜拾带着林一品猫在树荫里，脚下是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环山水泥路。

即使抄近道下山，两人也花了小半天，这一步一脚印地走下来，姜拾觉得之前吃进去那点儿电，又全给搭路上了。

饿到半关机状态的姜拾裹着一身懒气儿，眼皮半合，眼神放空——树影外，某处小水洼被淡金色暖阳晃出一小片粼粼波光，煞是好看。

很治愈的感觉。

令他本能地觉得这光照在身上也应该是暖洋洋的，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有剧烈的灼烧感。

林一品挨在他身边，蹲姿闲适。

像是根本不担心在手机失联、路途偏远的情况下，接下来该怎么进城的问题。

姜拾更不担心。他本来就对这事心里没概念。

刚刚下山时林一品还问他光脚会不会痛，要不要拿布料之类包一下。

他拒绝了。毕竟以他的防御力，轻易不会受伤。

姜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被雷劈得焦黑的部分皮肤，现已修复如初。

只是感觉更饿了而已，好似身体即将被掏空。

虽不知道僵尸会不会饿死，但对他而言，只要还没失去理智就无所谓。

想到这里，姜拾由衷感谢天爷赏雷劈。

毕竟以他之前的精神状态，要是再饿一段时间，真说不定怎么样。

另外，一睁眼能吃到电这件事，好像也很值得谢。

姜拾不自觉转头看向林一品，意外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眸中还夹着点他看不懂的神色。

似乎有点炽热，但更像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

他懵懂地盯着对方，到口的话卡了壳。

林一品看出他有话想说，主动问道：

“怎么了？”

眨眼间，男人眸中只剩了笑意和关怀。

姜拾看在眼里，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直说：

“……想谢谢你。”

“？”

林一品挑眉。

姜拾直视对方，把话补充完整：

“谢谢你遇见我。”

——不然他现在大概已经饿疯了，也不会第一时间知道自己不用再吸血为生的事，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姜拾眼神清澈，道谢真诚，林一品能看出来。

虽然谢语有点太可爱了。

但也没事，可以慢慢教。

他脸上不露端倪，抬手摸摸少年头发，弯起眼睛，逗他道：

“准备怎么谢我？遇见你可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

“……”

姜拾沉默地瞪大了双眼，动用所剩无几的能量努力思考了会儿，才勉强找回逻辑，开口道：

“……如果你觉得遇见我很麻烦，交易完成我会马上走的，就当谢你了。”

“……”

这回轮到林一品沉默了。他心想：不禁逗，说的话没一句爱听。

鸟鸣在头顶隐现，二人在树下蹲了十几分钟后，终于，一辆奇形怪状的电动改装三轮自远处颠簸而来。

临近了，驾驶位的大爷侧过头，诧异地瞅了他们一眼。

同一时间，林一品目光落在对方系在车把的宽檐草帽上。

……

十分钟后，姜拾坐在三轮车堆满杂物、好不容易清出一小块地方的后座上，蜷起双腿，扶了扶头顶多出的草帽，尽量缩在它制造的阴影下，勉强保护好自己。

林一品站在一旁，看出他的窘迫，直接脱下外套递过来，示意他盖在腿上：

“先做好防护，等进了城，再带你去选几件合适的衣服。”

姜拾点点头，接过外套时抬眼看去：对方上身只剩件白色露肩背心，臂膊肌肉线条流畅，暗含力量，显然经常锻炼，跟他的体型完全不一样。

……蛮好看的，但他不羡慕！姜拾收回目光，默默想：如果是两月前，他还没那么饿的时候，力气不一定比对方小。

林一品正在摆弄腕上的身份终端，试图给老人转账，但老人腕上的款已经是十年前的了，反应了很久才成功。

看到两千信用点到账时，大爷眉开眼笑，按约定掏出老款按键联络器，大方地借给了他。

林一品随手接过，走远了些，不知给谁打去个电话。

通话声远远传来，在风中若隐若现。

姜拾平时听力不错，奈何现在饿得五感迟钝，只隐隐听到“不用来接”，“样品邮寄”等零星字词。

两分钟后，林一品返回这边，顺手将手机往他怀里一塞，坐上车道：

“抱着吧，想睡就睡，到了喊你。”

“……”

姜拾点了点头。

其实他与其说困，不如说更像是快被饿晕了，怀里的老式手机散发出浅淡食物香气，虽然没有之前的劲，但勉强也能汲取到一丝温暖的能量。

对方又随手帮他整理了下身上盖着的衣服，保证不会晒到一点太阳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这种被照顾的氛围里，姜拾难得地升起一丝安心的感受，自然而然地闭上眼，意识渐渐沉入梦乡。

林一品挨在他身边，过于优越的肩宽和腿长衬得满是杂物的后座更加拥挤。

他单手拄着下巴，偏过头看去：少年睡相很好，白色眼睫纤长低垂，随呼吸微微颤动。

唇色很浅，血色缺失，不知道吃饱后会不会好点。

林一品收回目光，弯起嘴角，从包中掏出个巴掌大的笔记本，翻过写满了近期采样记录的内页，抽出笔杆，在新的一页上写道：

【采样研究暂时中止、计划移交，新增实验计划主体：姜拾—基因改造样本（两月前脱离实验室，初步判定期间未进食）

对象进食方式或因外部刺激发生转变（吸血→充电？），攻击性降低，互动性增加，利于日后近距离观察及引导。

此前外部实验进程推测：基因改造进程较高，稳定性未知，实验主体记忆缺失，认知水平较低，智力中等，同情心偏高，逻辑能力较强。

下阶段实验计划：

饲养（观察能量获取方式、吸收速度、个体感受及稳定性，观察后续是否有基因退行迹象，研究充电进食可否固化为常态）。

认知补全、重构（塑造以引导者为中心的基本认知，约束其行为，为提升后续实验配合度搭建关系基础）。】

写到这里，他笔尖稍作停顿，随后在空白处写下两处地点：

江北研究所。

城南别居。

他笔杆拄着下巴思索片刻，最后在“城南别居”上落笔，重重画了两圈。

似乎对这个决定挺满意，林一品扭头看向身旁沉睡的人，稍微俯下去，轻声道：

“既然从其他研究所里出来了，类似的地方就先别回去了，那种环境也不适合你这种还保有个性的。”

“……我们可以，试试别人从来没试过的相处方式。”

他语气轻松愉悦，仿佛不是在对一个实验体讲话，而是在跟一个很感兴趣的新朋友倾心交流。

除了欣赏姜拾个性，期待跟对方的相处外，更令他感到兴奋的是——

亲手重塑一份未知的研究成果，修整毛边、重刻印记。

更具变化，更有挑战，更不无聊。

而且可以申请居家办公。

林一品嘴角弧度愈发上扬。

权限高还是有点好处的，他想。

最起码，他捡到的，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