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珠出现前,陆暄对着霓虹灯发呆。只需一点点,彩色的光源就能把大块玻璃染成水波般流动的渐变色,再折射出迷幻的光波。
陆德材和董金花的历史信用记录都让他们无法再向正规银行借贷。直到这时,陆暄才知道,他们俩打肿脸充胖子,已有相当长的时间了。而陆暄去借,借出的钱也只能洒洒水,救不了燃眉之急。
陆暄可以不还,在看到那些数字时,她很想逃避。客观来说,这些债务和她确实没关系。过去陆暄最怕和钱有关的事。只要数学题带上金钱符号,她一定会算错,去掉了则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很奇怪。
于是她大学没读商科,选修也避开所有和经济有关的课程。然而她的人生总是越躲什么,越从这里获得致命一击。陆暄翻了几页,发现陆德材的欠债史从陆暄初中开始。
直白来说,陆暄享受过老赖之女不该有的生活条件。哪怕陆暄初中时家境一落千丈。
而且,那栋别墅也来得蹊跷。陆暄问:“你们这么早就破产了,为什么还会有一栋写着我名字的别墅?”
陆德材和董金花都不说话。陆暄也不指望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
或者,她也不敢去问。这是陆暄能变现的最大一笔资产。假如这笔资产也有问题,这笔债她有可能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少人往陆暄这儿看。陆暄只是拉高了口罩,抱着手臂,假装没看到。
换做平常,陆暄会找个隐蔽的角落躲掉这些好奇的眼神。她个子偏高,在南方行走的时候被行注目礼是常事。那些眼神大多没有恶意,可陆暄觉得窒息。
现在,陆德材给陆暄招惹的麻烦太大了。一股强力把陆暄强行撑起来了。药物没那么快,也不至于短期内改变一个人的心智。
陆暄告诫自己不能倒下,就算人生被毁,也不能毁在陆德材手里。
太窝囊了。
一立下决心,陆暄整个人精神大变,前些天萎靡不振的势头完全消散了。于是朱珠来时,和她擦肩而过。朱珠没认出来。
“朱珠。”陆暄叫住她。
朱珠定住,上下打量了陆暄好一会儿,眼神充满探究。她在等陆暄向她解释。陆暄没说话。
正值八点,鼓楼上的大钟亮了,表盘上甚是流俗地绕过了一圈彩灯,又消失了。
“我需要钱。”
朱珠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笑着:“为什么不去借高利贷?”就是吃了高利贷的亏啊,陆暄想。
“这到底是个多大的窟窿呢,”朱珠慢条斯理,“像你这样死要面子的人,一般来说遇到事都不愿意让人知道的。”
是啊,第一次卖房都是由朱珠偶然接手。或许就是有了上一次,这一次,陆暄的脑海里也自然浮现出了这个解决方法,在那些人告诉陆暄去找朱珠前。
很可耻。
朱珠张口,她细细的牙齿咬起人也会很疼。自然界里,只要咬合力足够,就算是朱珠这样细小精致的牙齿也能从陆暄身上扯下一块肉。她故意的。
“你还有别的能出售的,我也能看得上的东西吗?”
没有了。甚至已售出的别墅都还有问题。
陆暄摇摇头。
“你再想想?”
“……我卖给你的房子也有问题,”陆暄说,“我父母的欠债时间很长,理论上,我名下不该有这么个东西。”
说完,陆暄感觉这条路也被堵死了。她整个人也被扒光了。只有自尊心还在顽固地支撑着。可笑啊。
朱珠淡淡地说:“这样啊。”
“我可以借给你,但我要考虑考虑。”
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朱珠手里了。她从肩上取下挎包交到陆暄手里:“拿着。”陆暄迟疑了,这个行为可能代表了什么。然而——
她接过包。朱珠打量了一下,笑了。
“可能性变大了。”
这一晚上,朱珠都在疯狂地逛街购物。她穿梭在各家奢侈品店间,像是向陆暄炫耀自己的财力。从绣品博物馆逛到N城首屈一指的奢侈品区,朱珠身上贴过的丝巾,最后只能统一用花哨来形容。那些图案,陆暄都说不清了。
陆暄只觉得痛苦,天花板上的灯就像倒吊的高脚杯,洒下来的灯光照得人原形毕露。她不该在这里,真的不该。
“陆暄。”
朱珠拿了一条丝巾走过来。她给陆暄套上,又打了个结。她低声:“你最好看起来高兴点儿。”
结向上一推,抵到陆暄的喉咙。柜姐笑着:“朱珠姐,这样太紧了,还是我来吧。”
“不用了。”
朱珠用指甲挠了挠陆暄的脖子,接着,她毫无顾忌地挠起了陆暄的下巴:“小狗嘛,自己照顾才有乐趣啊。”
陆暄明白过来,她能向朱珠出售的最后一件商品——
是她自己。
离开这家店时,天色犹如墨染。仿古商场的飞檐上有零星的小圆球,它们都亮了。陆暄叫了一声:“朱珠。”
朱珠回过头。她眼神笃定。
“……一定要这样吗?”
陆暄本能拒绝。她感觉自己也应该拒绝。那是她多少年所受的教育要求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朱珠说:“事儿也不急。我们去别的地方玩玩吗?”
一定要这样吗?陆暄又问了自己一次。
朱珠忽然笑起来:“陆暄,你不敢拒绝,你已经输了。”她继续说:“你不去银行借贷的另一个原因,我也能猜出来。你也不想为了那两个人,去透支自己的人生,对吧?”
完全被看穿了。
朱珠的笑容很讽刺。她说:“子曰在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谓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陆暄,你真是个安贫乐道的人。”
陆暄的肉·体在下坠,灵魂在上浮。拉扯它们的细细的线,马上就要断了。
安贫乐道,安贫乐道——
那得这辈子都遇不到一个赌鬼!
“陆暄……”
朱珠慢慢说:“我以为你是想好了,才答应来见我。你在S&L,证明的是你工作上的商业价值。可是向我借钱,我看的不是这一点。我没有什么耐心。我认识的,像你这样的人,不少。你的时间不多。”
朱珠径直推倒陆暄过家家一样给自己制定的行为规则,她的城堡,她脆弱的稻草屋,她可笑的、自卫用的玩具刀,她不下雨就干涸的护城河。就在她要抓到陆暄手腕时,陆暄夺路而逃。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到家的,她回到家里满背都是汗,黏糊糊的。她滚进浴室,镜子里的陆暄苍白得像个鬼。
电话又来了,这次是网警。网警告知,陆暄的三张银行卡因为涉嫌非法活动已经被冻结了。
“什么非法活动?!”陆暄几近失控了。她一问出口就想到了,陆德材,一定是陆德材。陆暄离开家时没有带走所有银行卡。
“……陆女士,你,你还好吗?”对面担心了一下,又恢复职业性的冷静,“这三张银行卡的非法活动与您有关吗?”
“没关系,我知道是谁,我知道是谁干的!”
拖鞋被陆暄扔上天花板,咚地一下落下来。陆暄很想笑,她也确实笑出声了。
“陆女士?”
“我只是在想,怎么什么破事都让我遇到了?我造过什么孽?为什么我连喘息的机会都得不到?电视剧里都不敢这么演,我现在应该发疯,进精神病院,这辈子都别再清醒过来!”
“陆女士?”
“……对不起。”
四肢充满无力感,陆暄站不住了,她坐在地上,靠在马桶盖上。她问:“我该怎么解封?”
对方迅速回答:“只要查明非您本人操作,您的银行卡会在二十四小时后自动解封。”
“好……谢谢您……”
“需要帮您打救护车电话吗?”
“不需要。“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祝您工作生活愉快。“
咔哒。
二十四小时过后,陆暄的银行卡依旧处在被冻结状态。她只有打电话给银行,得知银行卡被金陵警方封了。陆暄一头雾水:“金陵?我今年没去过呀。”
银行表示自己也不知情。陆暄只有打电话给金陵警方。问了陆暄才知道,海城警方解封后,金陵警方同样检测到银行卡的高危行为,主动采取了冻结措施,只要陆暄没有问题,银行卡二十四小时后会自动解冻。
陆暄的脑神经就像火锅店里的筷子牛肉,被挂在装饰用的竹竿上晃来晃去。又是二十四小时过去,陆暄的银行卡再次解封失败,这次封控陆暄的网警已经变成了北方的石城人。
“我会一直被冻结吗?”陆暄问。
“假如您的账号被他人用来进行高风险行为,您可以把银行卡注销了。”
陆暄麻木了。她给银行打电话,要求注销银行卡。
“因为涉及到高危行为,您必须带上如下资料到您开户银行进行处理,您的开户银行是N城……”
陆暄把电话彻底挂断了。她双手颤抖着。
是的,她可以靠自己的双手,靠脑力,靠体能,把那些空缺都补上。可是,绝不是现在,在那个人还在不断扯她后腿的时候。
看不到尽头的黑洞,向陆暄张开大口。
陆暄钻牛角尖了,这也是在前面花了大段章节铺垫陆暄存在精神类疾病的原因,这种事是能解决的,写成这样是情节需要而已。
切勿模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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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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