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葳蕤一愣,差点没维持住表情,方才皇上还对着御茶房撒气呢,现在又去献茶……她看看郑总管,又看看唐女官,一肚子话不好说也不敢说。
唐女官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踌躇:“方才皇上还将一桌子茶都撤了回来,如今去献这么一壶淮南毛尖,郑公公这是何意?”
郑重阳笑呵呵的:“唐女官多虑了,皇上方才不过是为朝堂之事思虑罢了,这淮南毛尖乃是绿茶名品,内质清香,正适合疏肝解郁,皇上若是用了不喜,自然就想起素日爱喝的茶了。”
唐女官恍然大悟,对郑重阳感激不尽 :“还是公公想的周到,葳蕤,快些去取些淮南毛尖来。”
葳蕤将茶叶取来,看着唐女官寄予厚望的眼神,心下一沉。
郑总管说的倒是轻巧,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皇上此时可正在气头上,哪那么容易就消气,这郑总管不会是想让她当替死鬼吧?
葳蕤捧着比金子还贵的茶叶亦步亦趋跟在郑总管身后,怀疑的眼神看向郑总管。
*
“叩叩。”
御书房的门被轻声敲响,狩元帝正看着瞧着疆西舆图,头也不抬:“什么事。”
郑重阳大气不敢出:“回皇上,您许久未用茶了,御茶房那急的不得了,送了差来,还请皇上赏面品一壶吧。”
狩元帝刚想说滚,忽想起唐女官是个安分守己的,若是没有他的传召,恐怕万万不敢自作主张,倒是那个宫女胆大包天,像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人。
于是他合上舆图,利目刺向门口:“进来。”
郑重阳朝着葳蕤一笑,亲自替她打开了两扇门:“葳蕤姑娘,请。”
葳蕤深吸一口气,恭敬地颔首低头,端着茶盘一步一步往里间走去,只是皇帝的目光有如实物,她根本忽视不了,只能勉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派无辜。
果然是那个宫女。
狩元帝看她迎着光进来,将她无辜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对这些装模作样之人,他理应是十分厌恶的,可等了许久,不仅没有反感,反而还有些好奇,好奇这个女人到底能胆大到什么时候,期待她做出跌破他下限之事,他也便能顺理成章将人给拖出去。
“奉茶吧。”他移开视线,随意打开一封奏折,这是滇州知府千里迢迢送来的一则问候信,其间总结了一番自己的政绩,又畅享了一番今年他要达成的目标,最后向皇上问好。
这个滇州知府,原本是大理寺丞,能力是有一些,但总爱拉帮结派,狩元帝嫌他过于谄媚,给人安排到滇州去了,滇州内忧外患,看他还能和谁拉帮结派,没想到去了滇州后他倒还真有几分本事,让原本有点动荡的滇州齐心协力一致先对外了。
御书房内设有茶桌茶盏,另有宫人点燃茶台,放上沸水,葳蕤只管泡茶即可,没一会功夫,她便将一泡的茶汤倒进御桌上的杯中。
听着潺潺水流声,狩元帝从间隙中看到一双骨肉匀称的细手,指间发粉,此时轻按着杯盏,狩元帝起了渴意。
他举杯,茶入口,眉头一皱,又一舒:“淮南毛尖。”
淮南毛尖茶味清淡,平日里他并不常饮用,但今日虽一样清淡,却添了几丝醇厚,鼻尖飘着的清香也与往常有些差别,但具体是什么差别,他嗅不出。
葳蕤在一旁轻轻跪下:“皇上有些时辰没用茶了,淮南毛尖生津解渴、清心明目,正适合润口提神。”
以狩元帝的角度看去,女子的下巴尖尖,红唇诱人,十分楚楚可怜,他忽地伸手捏住那玉脂般的下巴,迫使女子抬头看他。
“皇上……”葳蕤眼中的惊色一览无遗。
狩元帝常年骑马射箭,粗粝的手指顺着弧线捏住了耳垂,继而贴上皮薄肉嫩的脖颈。
“唔……”脖子被手掌握住,产生了些许窒息感,葳蕤从没有这么害怕过,眼尾染上红意,她飞快思索着,该怎么脱身,但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狩元帝突然动怒,大脑一片空白。
“皇上饶命,若是奴婢惹了圣上不满,甘愿去慎刑司受罚,别在这御书房,污了皇上的手。”葳蕤害怕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害怕没有用,只有镇定才能救自己,她甚至已经开始思索,自己还能承受多少板子。
“巧言令色,”狩元帝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他盯着那双琉璃珠许久,却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冷哼道,“哭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葳蕤这才发觉自己竟落了泪,她跌坐在地,整个人发着颤,勉力撑起身:“多谢皇上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还望皇上給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她面上一副后悔至极的模样,心里却觉得十分冤枉,前两次她确实存着勾引的心思,可今日,皇天可鉴,她可是一点歪心思都不敢有啊!要不是郑重阳,她才不来这御书房呢。
狩元帝居高临下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许久,他转身冷冷道:“替朕磨墨。”
*
这一磨,就是一个上午,待狩元帝回后殿用膳歇息时,葳蕤便一溜烟想撤了,谁知门口竟还等着一个小太监,见了她喜笑颜开:“葳蕤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呀?”
葳蕤看看日头:“这不是到午膳时辰了嘛,我自然是去膳房用膳。”
小得子不敢多瞧她,低头道:“姑娘有所不知,皇上方才金口玉言,让您往后就在皇上身边伺候,您一句话,自有膳房给您送膳,何必亲自去呢。”
“什么?”葳蕤错愕,她有些错乱,奉了个茶,还险些丢命,怎么还升官了呢?还膳房亲自送膳,她可没听说过哪个宫女有这待遇。
葳蕤观察着小得子的神情,心里有了成算,方才在那御书房里半天没人进来,这些小太监,定是以为她得了皇上青睐,其实是皇上只是想就近折磨她,让她将功抵过,却没想到下人会错了意。
她自觉明白了皇上的想法,虽对接下去的日子心有惶惶,但能离皇上近些,好歹能狐假虎威,比从前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一脚的好。
这几次同皇上交锋,她也察觉出,皇上或许没有后宫里传的那么冷酷无情,吓人是吓人了些……但是,自己若是不存着勾引皇上的心思,只做个安份的宫女,那想来也不会危及性命。
如此想来,她清咳两声,做足了谦逊的模样:“想必是皇上觉得我的奉茶手艺还不错,便叫我留下,只是再如何,我也不过一个小小二等宫女,私自叫膳那是万万不可,多谢公公提醒,我还是自己去膳房吧,好歹也认识紫蕊姑娘,能闲话一二。”
小得子一想也对,这葳蕤姑娘虽入了皇上的眼,但身份没变,即便是有人巴结,也容易落人口风…只是皇上究竟是如何想的,这么个美貌姑娘,就当真放在身边做个奉茶宫女?
他一边腰弯的更低了,一边点头:“还是葳蕤姑娘想的周全,是我想岔了,往后姑娘只管叫我小得子,皇上每日午歇至未时,姑娘到时候记得一定要在后殿候着,别来迟了。”
“多谢公、多谢小得子。”葳蕤笑的如沐春风,小得子抬眼瞧见,脸一红,顿时撒蹄子跑了。
午后。
葳蕤还是第一回来后殿,太极宫分前后两殿,前殿也就是常说的太极殿,平日里的早朝便在这里举行,御书房也设在此处,是皇上处理日常政务之处,后殿则是皇上的寝殿,紫蕊等贴身宫女都是在后殿伺候的,无事不可擅自入前殿。
她提前一刻钟到殿外等候,正放空时,忽见上午还好好的郑重阳,现在竟一瘸一拐着过来了,见到葳蕤面上也没有惊讶,反倒苦哈哈道:“葳蕤姑娘,午好午好。”
葳蕤上下瞧了他一番:“郑总管午好,总管这是……”
郑重阳挤出来的笑容险些垮掉,这妮子不是明知故问吗,但这回他也确实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他轻飘飘带过:“不是什么大事,昨夜里没睡好,打瞌睡被皇上打了十个板子。”
葳蕤心头憋闷着的那股气顿时散了,她笑呵呵道:“这样啊,那今晚郑总管可要睡个好觉,免得再白挨一顿板子。”
郑重阳心里冷飕飕的,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呢,他急迫地想走:“葳蕤姑娘说的是,皇上就要醒了,那我先进去伺候。”
他一边瘸着腿往里走,一边龇牙咧嘴。他发现这葳蕤怎么还有点邪门呢,梅丽仪想让她倒霉,结果梅丽仪被禁足三个月,虽说他确实也存着些祸水东引的想法,但是到最后倒霉的怎么就成了他。
嘶,这么一想……往后还是敬着些好。
*
午歇起身后,狩元帝见日头高升,难得来了兴致,叫来侍卫们开了猎苑,在猎苑内肆意围猎了一番。
皇宫里的猎苑比不了木兰围场,却也别有风味,狩元帝本就玉树临风,在马背上更显英姿勃发,葳蕤远远看着,不由感慨狩元帝确实生得好看,只是常年冷脸,旁人见到他的第一面,只能感觉到骇人的压迫感。
只是主子们开心,干活的下人们可累得慌,葳蕤还好,苦了那些侍卫太监们,得让皇上尽兴,又不能出风头,葳蕤在一旁看得是津津有味。
狩元帝满头大汗下场,却见那小宫女不仅没有立马递上汗巾,还瞧着那些侍卫们看个不停,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葳蕤感受到危险,这才赶紧过来伺候这位金贵的主子。
她还纳闷,怎么刚才还眉眼带笑的,现在就又阴气沉沉了,这皇上比八月的天还难伺候。
围猎结束后,狩元帝回太极宫洗漱一番,便着常服,在小书房里研读。
葳蕤光是瞧着就觉得困,她还真佩服皇上,这每日不是批奏折就是读书写字,累不累呀?
书房中沉香缭绕,葳蕤偷偷打了个哈欠,她今日站着伺候了一天,不仅耗费了大半精力,小腿也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悄悄在下面倒腾换脚,狩元帝余光瞥见,合上书页:“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先下去吧。”
“是。”葳蕤连忙逃出生天似得跑了,狩元帝看她溜得那么快,心中莫名觉得不爽利。
“皇上,”敬事房的吕太监捧着绿头牌呈上前,“该翻牌子了。”
这半个多月绿头牌虽每日都呈上来,皇上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吕太监还以为今日也要退下了,没想到皇上选了选,翻了宋嫔的牌子:“不用叫她过来,叫步辇。”
“嗻。”郑重阳连忙应了一声,伺候皇上上了步舆,只是……这葳蕤近在眼前,皇上却突然想起了宋嫔,啧,皇上这心思,真是难猜呀。
后宫坐落着十二座主殿,东六宫住着贵妃、德妃、段婕妤几位娘娘,西六宫住着赵嫔、宋嫔、常贵嫔几位娘娘,步舆一路进了西六宫,相信不过一刻,整个后宫便都知道皇上去了储秀宫。
储秀宫里,宋嫔刚得知消息没多久,只来得及略补粉黛,急匆匆去殿前迎见狩元帝,见到器宇轩昂的皇上,秀丽的脸庞露出几分羞涩:“嫔妾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狩元帝撩袍坐下,宋嫔袅袅起身为他斟了一壶茶:“皇上,尝尝嫔妾这里的龙井罢,专为您留着的。”
狩元帝今日喝饱了茶,只略一沾口就放下,宋嫔见了,眼里流露出两分失落,很快又将其隐藏,温柔似水地看向他:“嫔妾正巧做了些糕点,皇上可要尝尝?”
“不必了。”糕点也在旁人伺候下吃饱了,狩元帝手一挥,“陪朕下盘棋吧。”
宋嫔出身江南,父兄都是有名的才子,她自己也饱读诗书,才情出众,性情温柔,狩元帝常来饮茶对弈。
宋嫔只以为他心情烦闷,取来棋子后一边对弈,一边说些趣闻解闷,往日两人有来有往,今日狩元帝却时不时便走神,宋嫔看着混乱的棋面,放下棋子:“处理了一日的政务,皇上可是累了,若不早些歇息?”
眼前的宋嫔温婉贴心,往日里狩元帝最是舒心不过,然而今日他连静心都做不到,他丢弃棋子,只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于是毫不犹豫起身:“宋嫔说的是,朕先回太极殿了,你也早些歇息。”
“皇上?!”宋嫔没想到皇上竟往外去了,不可置信的同时忙起身想留,可是皇上走的毫不留情,几步就不见了身影,宋嫔揪着帕子哭出了声。
“娘娘,”身旁侍女心疼不已,“许是皇上还有政务要忙。”
宋嫔泪水涟涟,咬着唇吩咐:“你去跟着,看皇上往哪边走了。”
侍女领命,没过一会笑着回来,身后跟着郑重阳捧着些首饰,人笑呵呵道:“皇上有要事在身,劳娘娘费心,这些是皇上赏您的,娘娘谢恩吧。”
宋嫔领了赏赐,跟着回来的侍女喜气洋洋道:“娘娘,奴婢就说皇上是有要事吧,您别多心,您看二月赏赐您是头一个,皇上心里还是有您的。”
听见这话宋嫔总算止住了眼泪,只是她总觉得,方才的皇上不同以往,叫她有种自己被拒于之外的感觉,从前即便皇上冷淡,却也是能谈笑几句的。
或许真的是她心思太细腻,多想了罢。
木兰围场:清朝时期供射猎之用,这里借用一下,南北二百余里,东西三百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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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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