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珍笑着应了声,回楼上很快取来小学时的课本笔记。
这些课本经过她和苏小麦两个人使用后,还保持得八成新。
笔记之前在她手里时还只是寻常,可再经由苏小麦一点点补充完善后,毫不夸张地说,这份笔记拿去教课也足够了。
她将这些书本都整齐收纳在一个旧书包里,直接连书带包都交给了顾英杰三人。
看着梅子在旁边兴奋激动的小眼神,她轻声嘱咐道:“等这些都看完了,可以拿回来再换初中的。”
梅子其实很聪明,到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这些书本其实是苏丽珍想借给她。
不直接说,应该是照顾她的自尊心。
想到对方如此体贴友善,她既高兴、又感动,一张脸红红的,小声又坚定地对苏丽珍道谢:“谢谢你,苏……珍珍。”
苏丽珍不由再次朝着对方笑了起来。
苏珍珍,嗯,听起来也不错。
顾英杰在一旁看着两个女孩的互动,唇角也轻轻弯了弯。
送走了顾英杰三人后,李翠英帮着苏丽珍一起拿堆在地上的节礼。
李翠英还忍不住跟苏丽珍感慨:“这个小顾啊,还跟当初一样,就是不愿意进店里。回头得让大勇私下劝劝,其实那件事都过去了,况且他也没真做出啥危害咱们的事,实在没必要一直放在心里。我跟你爸还是挺喜欢他这个人的。”
苏丽珍一愣,等再一问,这才知道原来顾英杰四人来店里面试那天,他们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然后进店跟苏卫华和李翠英打了个招呼后,就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店里,死活非要在外头等丁大勇来。
李翠英继续感叹道:“人活着,谁没有个身不由己的时候?就算他真的出于无奈越过了那条线,但他的出发点也是好的。”
“要是有人能及时伸手拉他一把,让他把这口气缓过来,这样的人以后也学不了坏。就说小顾他们现在,你看看一个个精精神神、稳稳当当的,瞧着就是正经过日子的人,这不是挺好!”
苏丽珍听着妈妈的念叨,也有些若有所思。
是啊,顾英杰几人如今已经彻底改头换面,整个人真正安稳踏实起来。放现在,谁能想到他们曾是朝不保夕、差点要跟心术不正的混子为伍的落魄人呢?
而他们能有如今的变化,诚然与自身原有的较高道德水平有关,但也不得不说,这其中,一份能给他们自身及家人带来保障、且未来充满潜力的工作有多么重要。
虽然一开始,顾英杰几人做的只是工地上最简单的活计,但因为她和大勇哥有意为公司培养人才,所以总是不断给工人提供学习的机会,他们几个自然也得到了相关便利。
比如,工地上,想单纯学技术,可以去学木匠、瓦匠和水电工;如果有设计或管理能力,也可以选择学习相关的建筑设计和具体施工流程,将来自己动手设计建筑或组建施工队伍。
尤其针对后者,只有薛老爷子一个人还是太少,所以苏丽珍和丁大勇早就商定,一旦公司里想学设计的人足够多,他们到时候就定期组织学习班,然后到大学或者设计院请专业的老师来授课。
苏丽珍一点也不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问题。
因为现在的市场太大了,尤其他们公司因为早期背靠家里的饭店,后来又有凤城日报、政府机关背书,让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在凤城站稳脚跟,并快速扩大规模。
相比之下,后市许多公司面临的市场占有率不足的大难题,在他们现阶段恰恰是最不成问题的。反而是公司现在因为自身专业人才稀缺,技术人员不足,所以整体效率不高,工程量也提不上来。
说白了,就是面对几乎就摆在眼前的大蛋糕,他们偏偏没长那么大一张嘴,半天都吃不进肚子里,你说愁人不愁人。
所以公司里一直态度积极地支持和鼓励工人们想办法去自学、多学,提高手艺,增长见识。
工人们领会了公司的意思,知道在这里能学到很多在外头要给人伏低做小才能学到的东西,自然无比珍惜。
当然也有得过且过、不太愿意给自己“找事”的人。
面对这种人,公司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每个人生活方式不同,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可这种人毕竟是少数。
在如今将将吃饱肚子的眼下,大多数人为了能有个稳定的未来,真的一点不怕吃苦,简直恨不能一口气学他个十门八门手艺,以后不再为生计担忧。
顾英杰和大河他们恰恰也是这种人,所以打从到工地第一天就摆正态度,抓紧一切机会学习,所以这几个月都各自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提别人,就说刚刚一直嘻嘻哈哈的大河,其实在工程核算方面就学得又快又好,连丁大勇都比不上。
以后即便不在“筑梦”了,凭他的能力,换别家需要做工程核算的单位也都能应付得来。
这也是大河肉眼可见地整个人踏实下来的原因所在。
稳定的收入能带来一家人的衣食无忧,使人放松心情。而一份能让人看到潜力、看到未来希望的工作则会带来安心,叫人真正踏实下来。
可见一份好的工作或者说事业,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虽说顾英杰他们的工作是她安排的,但苏丽珍这会儿想起这些倒不是为了沾沾自喜,而是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新思路。
她不禁看向屋子里还在和苏卫华说话的苏振东,似乎找到了一个改变他的办法。
有人说“事业是男人的第二春”,话糙,但理不糙。
或许她也可以试着从这方面入手。
正入神间,就听见熟悉的大嗓门:“珍珍,翠英,你们娘儿俩这忙啥呢?”
原来是苏爷爷和孟姑爷爷回来了。
苏厚德一看见她们,就直接把孟知祥丢下,三两步走过来,第一时间伸手帮忙拿东西:“这又是谁给送来的吧?好家伙,这茶、这酒,可都不是便宜货啊!”
说着,又开始笑呵呵打趣苏丽珍,“可惜你这小女娃都不怎么喜欢,你爸妈和姐姐也老实,最后闹不好又要进我老头子肚子里!下次我得站门口守着,叫他们送节礼的,一人预备几条鱼或者一碗酸果子才行!”
苏丽珍失笑:“爷爷,瞧您说的,好像我平时除了鱼和酸果子,别的都不吃一样。”
苏厚德便逗她:“那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今天中午爷爷下厨多做几道别的菜,你到时候一定多尝尝。”
这时,孟知祥也慢悠悠走过来,听见这话忍不住拆台道:“别听这老头子忽悠,这家伙八成是又想试新菜了,怕到时候做的不好吃,没人搭理他。孩子,咱们可不听他的,中午哪个菜好吃,咱们就吃哪个。要是吃着不顺口,咱们就一口不碰,都留给他吃!”
钻研新菜系大概是所有热爱厨艺的大师们的心头好。
苏厚德自然也是如此。
之前空闲的时候,除了指点李翠英,他自己也时常上手琢磨些新菜。
虽说大多数新菜的效果都非常不错,但也总有那么一两次意外,菜品出来后味道会有些特别,叫人印象深刻。
而对于这些菜品,扔,肯定是舍不得扔的,苏厚德又不愿意委屈孙女们的舌头,最后大多都是苏卫华和王树他们帮着打扫了。
苏厚德这会儿被拆了台也不生气,反而仰着脖子,一脸自信道:“不用你老家伙激我,我到时候一定做出一桌好菜,保准叫孩子们个个都喜欢!”
苏丽珍看着他们斗嘴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说笑间,苏丽珍一手一个扶着两位老人进了门,结果一抬头就与听见动静、当先迎出来的苏振东面对面碰上。
“爸、姑父,你们回来了?”
苏丽珍立刻察觉到苏爷爷搭在自己手上的那半截手臂轻轻抖了一下。
她忍不住偏头看了过去,只见苏爷爷飞快收起脸上的笑容,脸上的神情十分冷淡。
他轻“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来了。”,之后便不再开口了。
一旁孟知祥赶忙笑呵呵地打圆场:“振东啥时候来的?是不是厂子放假了?这回能多待几天不?”
苏振东强压下满腹心酸,把之前告诉苏家人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昨晚到的……厂子那边包装配件出了点问题,连带过双节,所以给我们放了一周假。”
孟知祥便点头道:“那正好,趁着假期就留下好好陪陪我们。你卫华大哥这里可热闹了,之前就差你一人,现在你来了,咱们也团圆了。”
说完,又劝苏厚德:“你也是,难得孩子千里迢迢赶过来,你就别板着你那张脸了。大过节的,谁耐烦看你这副样子,赶快收了吧。”
苏卫华也赶忙道:“对对,今天过双节,咱们大家都乐乐呵呵的!干爸,您不是说今天要亲自下厨吗?今天食材都是我收拾的,你待会儿给我检查检查,看我收拾得合格不合格?”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的,气氛渐渐缓和起来,苏厚德脸上的神情也终于不再那么冷漠。
之后,为了保持好气氛,也怕父子俩一言不合再度冷战,大家暂时将两人分隔开。
孟知祥、苏卫华和苏振东坐在包间里头说话;苏厚德、李翠英带着三个女孩子在厨房里忙活。
因为爷爷在身边,加上苏丽珍和苏小麦一人一句耐心哄着,芽芽很快又恢复成之前活泼的样子。
在厨房还帮忙剥蒜、拿盘子,每完成一件事,就会得到大家的夸奖,小丫头因此高兴得不行,时不时跑到大厅里转几圈,像只快乐的小鸟。
芽芽的这份好心情,甚至保持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即便是看到了坐在另一边的苏振东,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扭头就走。
虽然还是不肯多看他一眼,但是起码在他这个父亲面前,她不再总是低头沉默,而是跟其他的孩子一样能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地大声说话,比如告诉姑爷爷和卫华大伯桌上哪道菜里有她亲手剥的大蒜。
而芽芽欢乐的模样也让苏厚德脸色好看了不少,难得对苏振东也有了点笑模样。
在苏振东给他倒酒的时候,还破天荒地嘱咐他少喝点酒。
虽然只有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但苏振东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红。
这是自那次和爸爸谈过话以后,爸爸第一次对他表露关心。
有些东西拥有时不觉得,可一旦失去了,真的是割心剜肺一样疼。
他不免想起那些独自在家的日子,自己每天形单影只,即便回到家面对的也是冷锅冷灶。妻子走了,女儿不想见他,连最爱他的爸爸也不愿管他了。
这一刻,失落、委屈、孤独,所有的情绪突然爆发,让他几乎抑制不住眼底的泪水。
可他也不想破坏这难得一家团圆的美好时刻,所以不想叫人发现他满溢的负面情绪,干脆顺手将自己杯里的酒一口灌了下去。
火辣辣的酒精刺激得他眼红脸胀,但他也找到了掩饰失态的好办法,于是干脆抱着酒瓶,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了起来。
刚嘱咐人少喝点的苏厚德:“……”
他瞪着自家这不争气的蠢儿子,尤其看他这不醉不罢休的架势,恨不能当场扑上去搥几拳。
就在他忍不住要张嘴骂人的时候,旁边的孟知祥却按住他,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低声道:“我是赞成你给他一些压力,让他能尽早认清自己的处境。但凡事有度,咱们总要让他适当地排解一下,不能真的把人逼太紧。”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其实很心疼,可这也是他作为一个大男人必须要经历的……他总要学着独自面对这一切,你就随他去吧。”说完,轻轻拍了拍苏厚德的手臂。
苏厚德就真的没有开口,而是扭过头乐呵呵地给苏丽珍她们夹菜。
“珍珍啊,尝尝这道四味茄条,你肯定喜欢!”
“小麦,这是椒麻鸡,能吃麻辣味,你就多吃点。”
“卫华、翠英,你们自己夹啊!尝尝我这手艺退步没!”
而一直坐在苏厚德身边,将刚刚孟知祥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苏丽珍,看着老人眼底隐隐的水光,心里不免一阵涩然。
明明这道四味茄条,取酸、甜、咸、辣四味而成,味儿多而不杂,彼此相辅相成,达到一个口感上的最佳平衡,是绝妙的美味。
可此刻苏丽珍吃到口中,却只觉得发苦。
上辈子她执迷不悟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也同此刻的苏爷爷一样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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