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珍找了个借口从包间里出来。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内心那股沉闷的情绪会不小心流露出来,让家人担心,更怕苏爷爷为此难以自处。
在卫生间胡乱洗了把脸,又打开大厅的一扇窗子吹了一小会儿风,她算了算时间,准备到后厨把灶上温着的牛骨汤端出来,然后就回包间。
恰巧经过收银台时,台案上的电话响了,她忙过去接了起来。
“你好,这里是珍珍火锅店。”
电话那头立即便有老人慈祥的声音回应道:“你好,小同志,请问厚德在不在啊?”
听老人要找苏爷爷,又是这样的称呼,苏丽珍心里立即对对方的身份有了猜测:“您是沈爷爷吧?”
对方连忙道:“对、对,好孩子,我的确姓沈。”
苏丽珍下意识看向包间的方向,解释道:“苏爷爷在包厢里吃饭,沈爷爷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帮您喊他。”
没想到对方却在电话里叫住她:“在吃饭啊?那就不用叫了,今天过节,让他好好吃,别打扰他。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打听打听。”
接着,老人又笑呵呵问起她来:“小同志,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厚德新认的干孙女,叫珍珍的小姑娘,对不对?”
苏丽珍听着老人分外慈和的声音,心里也软软的。
虽然她这辈子不愿意再跟沈家人接触,但对这位沈老爷子却有些不同。
苏爷爷一生坎坷,多亏了这位沈老爷子三番五次雪中送炭,所以对方既是苏爷爷的恩人,也是他的贵人。
沈老爷子对苏爷爷是真的非常关心。就说自打苏爷爷留在凤城,得知他在苏家落脚后,老人家就经常打电话关心。
说起来,她爸和她妈也都接到过这位沈老爷子的电话,彼此也算是正式认识过了。
唯独苏丽珍,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几次都不在,这次还是她第一次跟老人家通电话。
她语调轻柔地回答道:“是的,沈爷爷,我就是苏爷爷的干孙女。我叫苏丽珍,您叫我珍珍就好。”
电话那头传来老爷子爽朗的笑声:“好、好,那咱们今天就算正式认识了!珍珍啊,其实我经常听你干爷爷提起你,他说你又聪明、又能干,还十分贴心,长得也漂亮,可把我老头子羡慕得够呛!”
听着老爷子的笑声,苏丽珍也不由跟着笑起来:“沈爷爷,干爷爷也跟我说过您的事,尤其提到了您的孙辈们,说他们都像您年轻时候一样,有勇有谋,性情坚韧,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一句话夸了祖孙两代人,沈老爷子很是受用,嗓门都不自觉高了几分:“厚德是看着他们几个长大的,这才看他们哪哪儿都好,其实就是一群硬邦邦的倔小子。不过他有一句话没说错,我老沈头当年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厉害的,哈哈。”
苏丽珍:“沈爷爷您太谦虚了!按照我听来的,哪里是有一点,是非常厉害才对。”
沈老爷子哈哈直乐:“珍珍太会说话了!难怪你干爷爷去了一趟就不想回来。看来什么时候有机会,我老头子也得再去一趟凤城,也好看看你这个机灵的小家伙。”
“那我们可太欢迎了。”苏丽珍立刻就注意到沈老爷子话里那个“再”字,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沈爷爷,听您话里的意思,您是之前来过凤城吗?”
沈老爷子笑呵呵道:“是啊,我当年跟随部队刚好经过那里,在那儿修整了两个月。说起来,凤城真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物产可丰富了。那边的山不高,但是野味特别多。我们在的那两个月,得空了不是上山抓野味,就是下河捞鱼。没办法啊,那会儿条件不好,这些就算难得的油腥了!”
苏丽珍两辈子都听苏爷爷提起过那段艰难的岁月,也听苏爷爷说过,那些年沈老爷子虽然身居高位,但一直都是跟战士们同吃同睡,从没享受过什么特殊待遇。
有时候,苏爷爷心疼他受过伤、又那样辛苦,想私下弄点好东西给他补身体,还要事先想好理由哄骗他。
想起这些,她心里就越发对电话那边的老人多了几分崇敬。
沈老爷子兀自说道:“说到野味啊,其实那些东西肉少又柴,做起来还很费事,远比不上家养的。但你干爷爷能干啊,什么东西到他手里总能做出别人做不出来的味道。”
“那会儿他一做点什么好的,就要用勺子提前盛出来一点,非让我给他试菜!说他过去家里穷,没做过好东西,生怕自己做不好糟蹋了好材料……哼哼,这小子,真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呢!”
说着说着,他不禁又咂了咂嘴,“这么一说,我又有点馋这老伙计的手艺了。珍珍小同志,人老了,毛病就多,你可不准笑话我哦,哈哈哈!”
苏丽珍赶忙道:“我哪里会笑话您!干爷爷做饭确实好吃,不瞒您说,赶上他老人家在我家下厨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吃饭的时候都特别积极呢。”
说罢,一老一少隔着电话都发出了知音一般理解的笑声。
不过苏丽珍很快又给老人家出起了主意:“沈爷爷,正巧振东叔现在在凤城,您要是想干爷爷的手艺,不如我们趁这几天做些熏肉干或者干香肠,到时候让振东叔给您捎回去,就是不知道您爱不爱吃?”
沈老爷子立马高兴地连连应道:“好吃、爱吃,熏干肠最好吃了,切一盘放锅里一蒸,配点烧酒,美死个人呦!”
“不过,我也知道这些做起来很麻烦的。珍珍啊,沈爷爷就厚着脸皮麻烦你们了。而且我老头子也一定不让你们白忙,到时候给你们寄礼物过去。”
苏丽珍没有回绝老人的好意,大大方方地一口答应下来:“好啊,那就等于我们互换礼物了。”
可随即,她又想到沈爷爷已经七十六岁了,担心老人家的牙口吃肉干和干肠不方便,于是脑子里飞快思索了一圈,还真给她想到一道菜,当即道:“沈爷爷,我突然想到干爷爷的书里介绍过一种坛子肉,是把猪五花先腌制、再油炸,然后统一倒进坛子里密封,最后在阴凉处存放二十天以上而成。”
“这种坛子肉不但存放时间长,而且味道比新鲜猪肉更鲜美,最重要的是口感软糯,老少皆宜。我想着不如让爷爷也做上这么一坛,您想不想吃?”
听她这么一说,电话那头的沈老爷子感觉肚里的馋虫都蠢蠢欲动,忍不住道:“哇,听你说着我就好想吃啊!”
但他又有些犹豫,“可是做这么多会不会太麻烦了?而且也太劳烦振东了。”
苏丽珍想了想,到时候坛子就不选太大的,里头肉块切得小一些,码放整齐,尽量多装。再在坛子外面多罩几层网兜,苏振东一个大男人拎着也不费劲。
而且眼下不比春节期间,长途火车上的人不算多。加上政策放开后,卧铺票也不难买,等启程当天让她爸买张站台票帮着送上车,应该不难应付。
苏丽珍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沈老爷子,并且宽慰老人家道:“虽然我是慷他人之慨,不过我知道如果这些是送去给您吃的,干爷爷他一定比谁都高兴。所以到时振东叔说不定还会嫌我们做得少,不够他去跟爷爷邀功呢!”
沈老爷子一听这话,立马乐了,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振东这臭小子这几年钻牛角尖,总惹你干爷爷生气,咱们得帮帮忙,给他个表现的机会……嗯,这就叫‘戴罪立功’!”
这话说完,一老一少隔着电话线再次默契地大笑起来。
不过,笑完后,苏丽珍还是认真叮嘱道:“沈爷爷,我听干爷爷说您心脏不太好,到时候肉捎回去了,您可不能贪多,一定要荤素搭配,饮食均衡。”
沈老爷子听出她话语中的关切,是真的担心他嘴馋控制不止,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珍珍放心,沈爷爷一定会注意的,我让他们监督我,你到时候看我表现!”
苏丽珍抿嘴直乐,顺着这话故作严肃道:“好,我相信沈爷爷的保证。如果您到时表现不好,我会第一时间跟干爷爷报告,并建议他减少冬天给您的干肠数量。”
沈老爷子立马也郑重表示:“好,我老沈头坚决服从珍珍小同志的一切指示,保证说到做到。如果我违反指示,就照珍珍小同志说的,扣掉我将来的干肠数量。”
首都,沈家。
已经不动声色听了好一会儿壁角的沈瑞,看着对着电话郑重其事行军礼的自家爷爷,脸上的表情有些无语。
这老爷子真是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
不过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对着他一贯躲避、疏离,要不就各种假装客气正常的人,居然能跟他爷爷这么聊得来。
看老爷子全程笑得这样开心,一把年纪还耍宝,想必电话那头的人也一定是跟在德叔面前一样,总表现得贴心又投契。
他知道,以她的聪慧和城府,想讨一个人喜欢、进而友好相处算不得难事,只看她自己的心意而已。
反正说来说去,合着就他不招人待见。
沈瑞想到这,都有些气笑了。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果断出声:“爷爷。”
沈老爷子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抬头看了过来。
沈瑞笑眯眯道:“晴晴醒了,到处找不到您,哭得厉害。”
沈老爷子一听说心爱的重孙女睡醒了找自己,心里有点惦记,但又觉着跟珍珍小同志实在投缘,一时还有点舍不得挂掉,只好道:“你先让他们支应一下,别叫晴晴哭了,等我再跟珍珍说两句,然后就过去!”
沈老爷子没捂着话筒,两人的对话自然都传了过去。
如沈瑞想的一样,电话那边立马响起某女孩善解人意的声音:“沈爷爷,既然您有事就先去忙吧,咱们来日方长。或者等晚些时候,干爷爷给您回电话,您也可以随时找我聊天。”
恰巧这时,书房外隐隐传来孩子的啼哭声,这下沈老爷子可真着急了,只得不无遗憾道:“那珍珍,咱们今天就先聊到这儿。主要是我这小重孙女刚满周岁,跟我亲得很,一会儿看不着我就着急。好孩子,咱们说好了,等有空的时候,沈爷爷再给你们打电话。”
电话那边:“好的,沈爷爷,我记着呢。您快去忙吧。”
旁边沈瑞见差不多了,在旁边适时插了一句:“爷爷先别挂,我有点事还想跟苏小姐打听一下。”声音足够大,只要那边不聋,肯定听得见。
沈老爷子见状,也没问什么事。他跟家里的小辈关系都好,但平时从不瞎打听,也不轻易插手他们的事。
所以,他只对着电话说了声“珍珍,再见啊。”就把电话递给了孙子,然后急匆匆往书房外走,想赶紧去看重孙女。
沈瑞看了爷爷的背影一眼,把电话凑近耳边,结果刚“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嘟嘟”一阵忙音。
很好,对面直接把电话挂了。
沈瑞这回又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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