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滴…”

搁在洗手台上的老式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

丁耘砚习惯了未来大屏触控的丝滑流畅，此刻摸着这些迷你的实体按键，有种恍惚与不适。

手指在小小的导航键上略显笨拙地移动、解锁，点开了那个图标朴素的Q/Q。

班级群消息以惊人的速度刷屏，一条接一条地飞快向上滚动。

同学们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今晚的自助火锅活动，文字间跳跃着毕业前夕特有的放纵，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就在她一行行翻阅时，一条私聊信息跳了出来，发送者备注只有简单的“同桌”二字。

【丁儿！晚上的火锅局一起去呀！我去你三姑家楼下接你撒！(^▽^)】

回忆再度翻出，丁耘砚的心湖像被这枚信号弹击中。

上辈子，那个同样燥热的毕业前夕，她因为莫名的胆怯，和那该死的“不合群”的自我暗示，最终找借口推脱了这场“散伙饭”，错过了与这群即将各奔东西的少年少女们最后的纯粹狂欢。

某种念头烫得她指尖一颤，近乎饥渴地按下了回复键。

【好，我们一起去。】

换了件清爽搭配出门，同桌罗尧遥已经等在楼下。

这姑娘人送外号“摇摇车”，正叉腿坐在圆石墩上晃来晃去，冲丁耘砚咧出标志性的后槽牙大笑。

罗尧遥挽住丁耘砚的胳膊，连珠炮似的轰炸：“丁儿~估分了吗，想考哪个学校？我们选一个城市好不好？你觉得首都怎么样？或者临海的地方？”

丁耘砚的身体几不可察的僵了下。

对罗尧遥而言，她是几天前还一起啃过干脆面的同桌；从她的视角来看，却是隔着十年光阴、被遗留在旧相册里的故友。

这带着体温的亲昵，让她有种“受宠若惊”的兴奋，还有被朋友在意的感动。

定了定神，丁耘砚斟酌着语气，尽量显得不那么笃定：“保守一点的话……大概650吧。”

她心里其实明镜似的：理综287，数143，语文119，英语118，从小基础就不牢的英语拖了后腿，不然总分能比667再高些。

“哇靠，不愧是你，我就知道你能考得好。”罗尧遥显然没察觉到同桌内心的宇宙风暴，拖着她朝火锅店的方向大步流星，嘴里还在激情蹦出各种规划，“我爸这次回来给我带了不少化妆品，够我用好几年了。明天你来我家玩吧，我先给你做个妆造，然后约几个同学去游乐场玩，再拍点美照发到空间！我下周还想去毕业旅行，听说拿着高考证去各大景点都可以免费，你要不要一起？住宿吃饭我全包了！”

听着老友噼里啪啦的想法，丁耘砚忽然觉得她天生就是做自媒体的料——性格活泼外向，能说会道，一分钟能输出几百字不停歇，还拥有“无痛换脸”这一神技，要是稍加运营，妥妥未来美妆届的“天花板”。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火锅店，麻辣锅底和各种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本就不宽敞的大厅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每张桌子旁都额外加了红色圆凳。有些凳子甚至挤占了过道，让端着锅底的服务员走得“步步惊心”，连声喊着“借过”。

真如方言所说——彻底“冒席”了！

方寸之地，沸腾着肆意与躁动。

有男生捧着大桶的花生奶，脸红脖子粗地高喊：“我要学开飞机！”

有性格泼辣的女生拉着好几个人一起喝“交杯酒”，起哄声几乎掀翻屋顶。

角落里，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孩怀里紧抱礼物盒，时不时偷瞄邻桌一个低头涮毛肚的清秀女孩，嘴唇无声地开合，也许是在提前演练着什么。

庆祝氛围达到一个小**时，几个穿着紧身花衬衫、满脸横肉的社会人士忽然推搡起来，唾沫横飞地对着几个高三男生指指点点。

大意无非是嫌学生们吵嚷得厉害，占了过道，还碰倒了他们桌脚的酒瓶。

被指责的少年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个个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顶撞回去，声音甚至比对方更大。

污言秽语与年轻气盛的回击“硬碰着硬”，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

众人屏息侧目，眼看充满火药味的对峙就要演变成拳脚相加的混乱。

丁耘砚眉头紧锁，正欲转身去后厨找老板来平息事态，却见另一个人影已先她一步起身。

伍悦拨开挡在路中间不知所措的围观同学，几步便插入了冲突的中心，直接迎上领头者略显凶狠的眼神。

“几位大哥，消消火。今天店里人多，声音确实杂了点，地方也挤。”伍悦语速适中，条理分明，递了个台阶又不失分寸感，“大家都是出来放松高兴的，动静大了点也情有可原。至于酒瓶，他们肯定不是故意碰倒的，真弄脏了哪儿或者打碎了什么，该赔的我们这边认。”

她的话既没有一味偏袒同学，也没有向对方的蛮横低头，而是清晰地划定了责任范围。

不等对方发难，伍悦直奔主题，抛出解决方案：“我看几位大哥也是爽快人，不如这样，”她微微侧身，指向学生们桌上刚开的一箱啤酒，“两边各出几个人，对吹一瓶冰的，一口气喝完就算翻篇？”

她眼神坦荡，带着“这方案很公平，就这么办”的笃定，最后一句直接问向花衬衫头目，堵死了对方继续闹大的借口。

三两句斡旋的话术说完，两边人抄起瓶子仰头就灌。

“好！爽快！” 伍悦扬声赞了一句，随即转向学生们，“行了，回你们桌接着庆祝吧，动静稍微收着点。” 然后又对花衬衫那边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结束意味，“几位大哥也继续，吃好喝好。”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拖泥带水的拉扯。

解决完闹剧的伍悦站姿随意，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在一众学生中显得格外扎眼。

黑色运动装明显大了不止一码，一双限量版高帮篮球鞋自带内增高。

高一入学时的齐耳短发已不再，而是留长了在后颈处修剪出层次，发尖微微向上翘起形成“狼尾”。

“还是那么爱耍酷。”

丁耘砚在心里默默咕哝了一句。

一顿火锅从六点半吃到十点，才意犹未尽地落下帷幕。

几个喝得脚步虚浮的男生，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你拽着我，我撑着你，嘴里还在商量着再战二场。

其中一人卯足勇气，冲着不远处的女生堆喊了一嗓子：“尧子，网吧通宵去不去？”

“滚啊，你个臭熊，说了八百遍不许乱给我取外号！”被点名的罗尧遥立刻炸毛，作势要往他身上来几拳，“我明天可忙了，要带我家丁丁小宝贝去约会！”

“切——没劲！”男生们发出一阵拖长了调子的起哄声，“撤了撤了，兄弟伙KTV走起！”

罗尧遥转向打包小酥肉的人，声音瞬间甜了几个度：“反正明天也要一起去浪里个浪，要不今晚直接打车回我家住吧？省得你来回跑。”她晃着丁耘砚的手臂，带着点撒娇意味地加码，“我把我的冰丝睡衣给你穿，可舒服了！”

去朋友家过夜，对丁耘砚而言是种新鲜的体验。

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欣然点头：“好呀。”

马路上人太多，一辆空车都看不到。

此时也不流行什么打车软件，两人只能顺着大路往前走，看能不能在哪个夜宵店门口捡漏。

“小砚。”

伍悦快跑几步，拦住了越走越远的人。

昏黄路灯勾勒出她英气的眉眼，额前碎发随意地散落，衬得她小麦色的皮肤更加俊朗。

丁耘砚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记忆中更挺拔、更沉稳的伍悦，感觉胸腔里有委屈和别扭在鼓胀。

她才恍然惊觉，18岁的她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搭过话了。

高考前两三个月闹的矛盾，起因不过是些鸡毛蒜皮，丁耘砚已经回想不清具体的缘由。

只记得当时，那点小事却像天塌下来一般。

“小砚，别生我气了。”伍悦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我生什么气？”

“你拒绝让我送你回家。”

“那是因为你们搞体育的都提前放假了，不用来学校了呀。”丁耘砚“有理有据”地反问，却有种时间飞逝的怅惘，“干嘛每天晚上都白跑一趟，不折腾吗？”

伍悦的视线牢牢锁着她，没有半分偏移。片刻后，她才抛出一个牵强的借口：“我不觉得麻烦啊，刚好……练练跑步咯。”

夜风适时地掠过，吹散她耳根升腾的可疑温度。

那句更滚烫的“不想看到别人送你回家”，“护花使者”怎么也不肯说出口，终被严严实实地压缩、包裹，成了这句关于“跑步”的拙劣掩饰。

罗尧遥在旁边滴溜溜地转眼珠子，看看这个，又瞄瞄那个，抿着嘴憋住笑，非常识趣地保持着沉默，只是轻轻捏了捏丁耘砚的手。

“明天，二尧约我去玩，你要一起吗？”

少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隔夜仇”，丁耘砚的主动示好打破了那层薄冰。

“好啊。”伍悦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怕慢了一秒对方就会收回邀请。

她似乎有些意外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深邃的眼眸里又激起了一点涟漪。

谈话间，路灯将她们的身形拉长，斜斜地铺在地面上，悄然交错。

刚刚破冰又迅速靠近的微妙气息，都糅合在这个夏夜的晚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