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晚自习的预备铃声如同集结号,走廊上的喧嚣开始向教室内部回流。
后门被推开,刘炜和王平勾肩搭背地晃了进来,两人脸上还带着课间闲聊未尽兴的红光。
“等会儿放学一起走啊?”王平一边侧身往自己后排座位挪,一边随口问道。
刘炜闻言,脸上立刻垮了下来,悻悻地挠了挠头:“别提了,今天轮到我值日,扫地!”
王平脸上立刻露出同情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拖长了音调:“哦——炜哥,那你慢慢扫,兄弟我先撤为敬!”
“去你的!”刘炜笑骂着捶了他一下,看着王平溜回后排,自己也蔫头耷脑地往座位走。
几乎同时,洪叶拉着秦晓月也从后门回来了。洪叶一边小心地侧身穿过开始变得拥挤的过道,一边用不高但足够周围人听见的声音吐槽:“女厕所排队的人也太多了!差点就卡在铃响的时候冲进来,那多尴尬!”
秦晓月跟在她身后,脸上带着点无奈又觉得好笑的浅淡笑意,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就在大部分同学都已落座,教室里尚存一些桌椅挪动和低语声时,郝老师那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前门。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目光缓缓扫视全场,那无形的压力让最后的细微声响也迅速平息。
“第二节自习,保持安静,珍惜时间,认真学习。” 他言简意赅地重申了纪律,声音沉稳有力。说完,他便如同定好时的钟摆,在正式上课铃声响起前,转身离开了教室门口。
教室里重归安静,但谭欣的内心却有点不平静。他的目光落在黑板上——那里还留着郝老师上一节晚自习写下的那行“保持安静,珍惜自习时间”。他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刘炜,这家伙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丝毫没有要去履行值日生职责的意思。
“今天不是你值日吗?”谭欣忍不住低声提醒,“你不去把黑板擦了?”
刘炜头也没抬,满不在乎:“急什么,粉笔字又跑不了。等下了晚自习,打扫卫生的时候一起擦不就得了?”
“……” 谭欣一阵无语。“你小子倒是会省事儿!” 他想起陈老师交代的职责——“上课前,板擦需要清理,主动帮忙准备好。” 虽然陈老师指的是数学课,但眼下这情况……
眼看正式上课铃就要响起,谭欣心里挣扎了一下。“总不能看着郝老师的字一直留在上面吧?万一陈老师等会儿真来讲试卷,看到黑板没擦……” 一种新官上任的责任感(或者说怕给陈老师留下坏印象的担忧)最终占据了上风。
他碰了碰旁边的秦晓月,低声道:“我出去一下。”
秦晓月正准备拿出书本,闻言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询问和一丝不解——马上就要打正式铃了,这时候还要出去?但她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顺从地微微前倾身体,给他让出了身后的通道。
谭欣深吸一口气,在全班同学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离开座位,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上了讲台。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板擦,转过身,对着那行郝老师留下的字迹,“刷刷刷”地用力擦拭起来。
粉笔灰簌簌落下,白色的字迹迅速消失在墨绿色的黑板背景下。坐在讲台附近的班长小哥看着他这番动作,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当谭欣踩着正式上课铃声的尾音,拍着手上的粉笔灰从讲台上走下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教室里大半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惊奇,甚至带着点看“勇士”般的意味。
他硬着头皮走回座位所在的过道。秦晓月抬头望着他,目光中的不解更深了。前排的洪叶更是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的笑容,压低声音道:“蛙哥,你好勇哦!郝老师写的字你都敢擦!”
旁边的刘炜也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同桌,用气声惊呼:“我靠,谭欣你胆子也太肥了吧!”
面对着洪叶的调侃,谭欣表面上强装镇定,甚至带着点故意的不服输,反问了一句:“所以呢?”
然而,他的内心此刻正慌得一批:“完了完了,冲动是魔鬼啊!我把郝老师的‘镇压封条’给擦了,这要是等会儿没有任课老师来上课,郝老师杀个回马枪,看到黑板空了,我不会成为第一个因为擦黑板而被‘祭天’的课代表吧?!”
他赶紧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陈老师明明说了今晚要讲试卷的!而且第一节晚自习他去了自己班,这节课肯定轮到我们二十七班了!对,一定是这样!”
这番自我建设勉强压住了心里的忐忑。他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差点惊出一层薄汗。
并没有让谭欣提心吊胆太久,正式铃声响起后不过一两分钟,陈老师便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手里拿着一大沓批阅好的试卷,步履从容地走上讲台,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墨绿色的、一尘不染的黑板。
谭欣悄悄松了口气,感觉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这细微的情绪变化似乎被身旁的秦晓月捕捉到,她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但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陈老师的到来,尤其是他手中那厚厚一沓象征着“审判”的试卷,让原本还有些松懈的教室氛围瞬间绷紧,空气中弥漫开无形的压力。
然而,谭欣的心头却泛起了另一层微妙的涟漪。“陈老师或许根本不会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他清楚地意识到,老师没有千里眼,不可能洞悉教室里发生的每一个细节,“这是我作为课代表,主动迈出的第一步,却注定是一场不会被看见的‘演出’……”一股淡淡的失落与不甘悄然蔓延开来,那是自己的努力和这份颇具象征意义的“历史性突破”注定无法被“重要的人”知晓的遗憾。“天知道让一个i人主动做出这种改变有多难……虽然,说到底,也只是擦了个黑板。”
不过,谭欣丰富的内心戏显然无法影响现实的进程。陈老师在成功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力后,终于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晰平和:“这节自习课,我们花点时间,讲解一下昨天摸底考的数学试卷。”他顿了顿,语气稍稍加重,“这次的考试结果,总体来说,不太理想。很多基础题目的失分,不太符合你们作为成章中学学生应有的水平。”
谭欣心下了然,“经典开场白,先打压一下气焰。全班就三个满分,估计全年级也多不到哪里去。不过要求人人高分……嗯,站在老师的立场上,好像也确实可以要求哈~”
他正这么想着,陈老师继续说道:“现在,我叫到名字的同学,上台来领一下自己的试卷。我也顺便认认大家的脸,加深下印象。”
这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谭欣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刘炜身子猛地一颤,他偷瞟了一眼,只见刘炜的脸色在日光灯下显得有些发白,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桌沿。谭欣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被教室灯光照得脸色苍白呢。不过嘛……这可瞒不过我,分明是数学太差,怕被陈老师犀利的小眼神给惦记上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转瞬又想到了上辈子自己面对英语老师和英语试卷时,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窘迫模样,恐怕比此刻的刘炜还要不堪。一种“五十步笑百步”的惭愧感涌上心头,让他瞬间没了打趣刘炜的兴致,反而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微妙心情。
陈老师没有理会台下的暗流涌动,已经开始按照某种顺序(似乎是参照了收卷时的大致情况,并非完全按座位或成绩)念名字:“刘权东。”
一个后排的男生应声站起来,快步走上讲台,双手接过试卷,低着头迅速溜回了座位。
“姜霞。”
“陈斌。”
……
名字一个接一个地响起,伴随着同学们起落的身影和拿到试卷后或喜或忧、或强装镇定的表情。教室里的气氛在沉默中愈发凝重,只剩下陈老师清晰的点名声和试卷被翻动的哗啦声。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既期待又害怕听到自己的名字。
“秦晓月。”
听到自己的名字,秦晓月从容地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向讲台。当她从陈老师手中接过试卷时,谭欣注意到陈老师似乎对她微微颔首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看来陈老师这是要记住她了。” 谭欣心想。
紧接着,“洪叶”的名字也被叫到。前排的洪叶应了一声,利落地起身前去领取她的“审判书”。
在这个空档,秦晓月已经拿着试卷回到了座位。她没有像有些同学那样刻意遮挡分数,而是很自然地将试卷摊开在课桌上,似乎并不介意旁人看到。
谭欣出于好奇,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好家伙,” 他心里暗赞一声,试卷正面布满了醒目的红勾,粗略看去没有叉的踪迹。他瞥见了右上角那个用红笔写下的、相当高的分数,结合这答题情况,“看样子,估计只是最后那道拉开差距的压轴大题没能完全攻克,扣了几分?”
仿佛是为了印证谭欣的猜测,又或许只是秦晓月自己对那道未竟的题目心存不甘与执念,她只是在总分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便毫不犹豫地将试卷翻到了背面,目光直直地落在最后那道综合题上,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某个演算步骤,已然沉浸在了对那道错题的重新审视与思索之中。
她那专注的神情,清晰地传达出一个信息:相对于已经到手的高分,那个未能完全攻克的难点,才是她此刻更在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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