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阅者福生无量。”
抱拳一礼三叩首。
说来奇怪,苏嘉言时常梦见有人为自己诵经祈福。
梦里一抹陌生的背影跪在神像前,虚幻朦胧,藏在香火中若隐若现,轮廓修长,仪表不凡,左右瞧着应是位温雅谦和的公子。
好奇靠近,想去窥那人的相貌,却意外流过对方的身躯,窥见了属于自己的牌位供奉在神像前。
怎么回事,他死了?
开什么玩笑,明明好端端站在这。
带着可笑上前去抓牌位,伸出的双手只扑了个空。
愣了下,接着去抓,反反复复,无能为力较劲良久,直至诵经的声音再次响起,隐约听见有人短暂说了声抱歉。
那充满愧疚和亏欠的语气令人心头一颤。然后,他在窒息的痛苦中醒来,四肢百骸明明在发抖,却毫无知觉。
因为真的死了。
只剩一缕冤魂游荡世间罢了。
过去两年,对于权势滔天的东宫而言,苏嘉言的姓名早已抹杀在世人口中。即使死在人来人往的御街上,引起一时的流言蜚语,百姓心中亦有片刻为其感到不公。
因为害他之人,正是东宫那位无恶不作的太子。
世间知晓太子的人,皆知身边有位形影不离的男宠,额前一美人尖,生得雌雄莫辨,男女同相,有张做男做女都精彩的脸,但名不经传,毕竟能入东宫已足够令人羡煞,至于姓甚名谁又有何重要。
而真正知道苏嘉言的人,或多或少都怜悯过他,只因被太子下毒操控无法脱身,最后还被赶尽杀绝,坠楼而亡,死后无人敢为他伸冤,哪怕是亲人。
后来太子将尸体丢给他人处置,左拥右抱带着新欢扬长而去。
处理尸体之人,乃太子的皇叔顾衔止——当今天下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此二人同出宗室,于朝堂上沆瀣一气,有传闻顾衔止行事暴戾恣睢,无利不往,还有令人作呕的恋尸癖。
苏嘉言没见到顾衔止,尸体便被封进冰棺,送进冰室,禁锢两年,不设灵堂,不得安息,被困在永无天日的黑暗里,一日又一日。
他不解顾衔止为何要折辱自己,连死了都不让安宁。
于是,有一段时间里,世人会悄声谈论他生前的遭遇,同情他的经历,但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
他就这么看着、听着,挣扎过、撕心裂肺过,然后沉默不语,含恨而亡,被迫地接受了这一切。
眼看棺椁迟迟未入土,渐渐的,对顾衔止和顾驰枫生了怨恨。
时间抹掉世人对苏嘉言那短暂的可怜,又对太子身边的人趋之若鹜。慢慢的,无人再提起曾自御街九重高楼上坠落的少年。
冰室的角落有个拳头大小的孔,他偶尔倚在那面墙,双手抱臂,木讷看着自己的尸体,夜里,会有流光月色淋在清俊的脸上,镀了层生人勿近的疏冷,更添了无人问津的可怜。
像被世人遗忘的孤魂野鬼。
等回过神后,才发现死亡像溺水,压得喘不上气来。
他不屑落泪,难受时会咬着东西硬撑,好比此时,用牙齿磨着手指,试图产生痛感去克制情绪。
耳边仿佛又回荡起梦中诵经的声音。
他心生奇怪,这世上并无人爱他,又怎会有人诵经?
声音越发清晰,一阵沉重的摩擦声传来,循声看去,原来是冰室大门被人推开,几抹烛光猝然出现在眼前。
他不适地眨了眨眼,看着侍卫们无视他的存在,径直穿过灵魂,一言不发抬走了冰棺中的尸体。
......
腊月寒风割面,碎雪落在蜿蜒小道,行人裹衣缩颈沉默抬棺,周围一片死气沉沉。
苏嘉言追着覆雪黑棺踉跄前行,悬在半空的手徒劳抓向棺木,没人能告诉他棺椁去往何处,此刻的他,就像飞蛾扑火,疯狂追着棺椁。
殊不知自己的魂魄像烟那样淡,风一吹就会散。
渐渐的,距离越拉越远,再也追不上了,心头发酸,他好想找顾衔止问清楚为何,一具尸首而已,到底有何可图?
为什么不让他安息?为什么连一片纸钱都不肯给他!
队伍沉默穿过灵魂前行,他拖着脚步跟在最后,再也触不到半缕生机。
突然间,后方的人群传来窃窃私语。
“昨日方才凌迟了东宫的主儿,今日又来处置这位,摄政王也是怪得很咧。”
苏嘉言闻声一顿。
听到了什么?
东宫之主被凌迟了?
顾驰枫死了?
猛地转身,视线穿过风雪,瞥见交头接耳的抬棺人低声道:“翻脸不认人呗,这顾衔止是何许人也?为先帝掌政十余载,地位不曾有分毫动摇,可见手段了得。”
有人扫了眼棺椁,想到那张苍白动人的遗容,竟怀惋惜,“听闻这苏公子是太子身边人,你说摄政王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众人面露惧色,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都喜欢藏死人了,不是恋尸癖又是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听见领头的说:“少说多做,天上的人是你我能琢磨得明白吗?速速办完事儿领赏钱走吧。”
苏嘉言心脏处传来久违的、剧烈的搏动。
那是兴奋,是滔天的快意!
然而,畅快不过一瞬,他发现指尖几近透明,意识到要彻底消失时,比恐惧更早抵达的,是满腔的不甘和怨恨。
想当初,因武功被顾驰枫用毒药掌控数载,因相貌被觊觎,哪怕是临死前,顾驰枫也不忘要折辱一番,逼人走上绝路。
如今得知顾驰枫已死,还是死在顾衔止手中,何不快哉!
抬棺的一行人嘴里还嘀咕着什么,但苏嘉言全然听不进后面的话,因为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真正的死亡要来了。
听到顾驰枫的死讯,畅快的同时,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回想徘徊世间两年冤魂不散,心里总是难受。
虽说顾氏叔侄互相残杀,顾驰枫已死,却留了个权势滔天的顾衔止活着,这口气岂能咽得下去?
仇雠未殁,恨意无处宣泄,像枷锁缠住将散的魂光。
他站在原地,无力目送棺椁消失,胸口郁气终究未灭,阖眼轻叹,淌下清泪,寒风将残魂吹散。
天地间仿若失声,万物皆没入黑暗,一抹刺眼的残阳尽数涌向天边——
苏嘉言骤然惊醒!
重生回到前世的死亡夜!
灰白道观落座山腰,深冬寒风刺骨,他疾行林中,粗重喘息化作白雾。
前世今夜这场意外,导致落入陷阱被逼自尽,要想避免悲剧再生,只能趁早扭转乾坤。
他也是略懂拳脚之人,难道还怕活不成吗?
旋即闷声重咳,喉间有热意一涌而上,猛然吐出一口黑血,顿时染红了雪地。
舔了舔被染红的薄唇,迟迟才想起一事。
这是重生在中毒后了。
黑血溅了些许在衣摆上,身着的玄袍早被伤口的鲜血染红,浑身上下透着股被追杀的气质。
倒也不错,现在确实被人追杀。
“可恶。”苏嘉言朝地上啐了口血水,清冷的声线中带着些许沙哑,“这算哪门子重生。”
这副身体被毒药浸淫多年,早已形同枯槁,偏偏又在这生死关头毒发,都还没活明白又要面临迫害。
明明可以同时打十个,现在只能一个一个打。
腹诽完老天爷,突然掠过刺骨寒风,一个哆嗦立刻教会他做人。
“唔,好冷。”说这话时,明显带了些鼻音,完全没把身上的伤当回事儿,“嘶!”
这异常畏寒的模样,叫人看了也不信他能十步杀一人。
其实不能怪他,前世生前尚能抗冻,现在是冻得牙齿直打架。
追杀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心想,烂命一条就是干,实在不行,宁愿自我了结,把身子捅烂了也不给别人动手的机会,反正被虐待惯了,对疼痛早已麻木。
偏头看向前方的分岔路口,前世临死前的画面逐渐与此刻重叠。
这两条路,一条通往山上的道观,另一条通往京郊的秦风馆。
秦风馆是他一手建造的情报网,其中有培育多年的暗卫,只要去了,必定会有人出手相助。
所以前世去了秦风馆,然后信任的师兄给了致命一刀。
若往道观而去,心中并无胜算,因为顾衔止在道观中。
那位传闻暴戾恣睢,有恋尸癖的摄政王。
望着面前的两条路,苏嘉言忽地哂笑了声:“怎么是两条死路?”
五脏六腑的剧痛反复提醒急需解药缓解,但浑身上下只有一枚用牙齿磨花的玉佩。
思绪没有经过斗争,倏地取下玉佩用力咬住,试图用磨牙的方式集中注意力。
谁知喉头一热,又有吐血的迹象,薄薄的皮肤浮现青筋,疼到恨不得咬碎齿间的玉佩。
随着喉间一滑,咽下欲吐出的鲜血,旋即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遍体发寒,眼尾因难受而泛红,整个人沐浴在月色中,又配上这么一身伤痕,虽瞧着悲惨,却别有一番枯败的美艳。
危险尚未消除,冰凉的玉石硌着牙,给脑子带来一丝清醒。
宁愿闯虎穴,也绝不重蹈覆辙!
数九寒冬,灰蒙蒙的天空飘起小雪,染血的脚印绵延在通往道观的长阶
苏嘉言衣衫褴褛,凝固的鲜血因沾了风雪而融化,却化不去脸上的疲惫,身上散发着死人的气息。
道观的大门紧闭,他不敢有一刻耽误,直至掌心拍上大门,带血的手掌顿时印在门上。
连着狠狠拍了数下,血手印变得模糊的同时,大门拉开,他脱力栽入,被道童扶住,惊讶的声音自头顶传开。
“这位公子!”
苏嘉言掩嘴重咳两声,虚弱无力说:“求观主相助......”
道童见他衣着单薄,二话不说连忙拖进观内,许是未曾遇过这等情况,手足无措道:“你姑且等我片刻,我寻观主速速前来!”
说罢匆匆忙忙离开了。
望着道童的背影消失,苏嘉言掀起眼皮,迅速观察四周,下意识去找顾衔止的踪迹。
之所以知晓顾衔止的存在,是以前世在秦风馆落入陷阱时,有人传来急报,告知顾衔止在附近,不宜将动静闹得太大。
当时身在秦风馆的尸山血海里,脚边是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即使遍体鳞伤,依旧能靠着意志吊着最后一口气,听闻急报后,拼尽全力也想引来顾衔止的注意。
因为顾驰枫畏惧这位皇叔。
可惜的是,不但没成功,还被师兄谋害。
倚在门后巡睃一圈无果,古朴的道观被薄雪覆盖,院内苍劲的松树披上白纱,看起来一派平静。
苏嘉言捂着伤口,盯着庭院中覆雪的松树出神,若不说,还以为是失血过多变得迟钝,看起来就像在发呆。
实际上已生防备,余光在清算着暗中潜伏的杀手数量。
他出生武将世家,除了略懂拳脚,还有一点感知危险的本事。
道观空无一人,实则人山人海。适才通往道观的阶梯自不必多说,藏着的人比树都多。
只是身负重伤,继续出手只会加速毒发,轻则武功尽废,重则再赴黄泉。
但留守于此守株待兔无异等死,绝非良策。
更重要的是,顾驰枫派来的杀手一炷香内必会抵达。
想要活着,需想办法让顾衔止出手相助才行。
只是,这人会藏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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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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