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顾衔止为谋私利不择手段,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凌迟东宫太子,可见其心狠辣。
苏嘉言想到蚍蜉撼树不知量。
虽然想把顾衔止刺个千疮百孔,但深知作对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与其赌气寻死,不如虚与委蛇,养精蓄锐,利用完后再杀了这恋尸怪。
弥留须臾,果断起身,点穴两下短暂抑制体内毒素蔓延,飞快去追道童的脚步。
片刻后,跟丢了。
没什么意外的,他经常迷路的。
两侧皆是长廊甬道,粗略瞧不出区别来,索性盲选一番,争取快些寻到顾衔止。
雪花纷飞,道观显得格外宁静祥和,仿佛与世隔绝,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苏嘉言跌跌撞撞始终寻不见人,又不能冒然惊动四周的暗卫,步履踉跄走进雪幕里,欲穿过院子另寻他路。
刚过月洞门,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猛地攫住他!
“咳——”
压抑的咳嗽带出更多黑血,五脏六腑绞痛难忍,四肢发软,眼前发黑,重重跌跪在雪地里,紧握的玉佩脱手,悄无声息砸落在雪地里。
毒发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尤其匍匐雪地时,寒冷侵蚀百骸,冰雪通过伤口浸入身体,仿佛置身前世的冰室,度日如年。
咬紧牙关,摸索着去捡玉佩,指尖刚触及冰凉玉佩,一片衣摆蓦然拂过他的手背,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一袭白衣。
苏嘉言浑身一僵!
猝然心生警惕,瞬间涌起杀意,猛地伸手,狠狠攥住那片衣摆,力道之大,指节泛白。
然而,杀意仅仅在瞬间便烟消云散。
他揉了揉那片面料,可见名贵,且细看下还掺着金丝,做工精细华贵,绝非俗物。
四周布满暗卫,若不是道士,便只有一人了。
“王爷!”他低垂着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顾衔止的衣摆,哑着嗓子喊道,“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了,求你收留我,我喜欢你!”
这话说得轻浮,倒像是死缠烂打来的。
沉默中,只有自山顶坠落的风声掠过耳畔,卷着一声极轻的笑消失在风雪。
苏嘉言心里掐算着时辰,不欲耽搁片刻,未闻回应,又不见对方甩开,果断选择得寸进尺。
一抬首。
蜿蜒的石径上,苍翠覆雪的松柏下,顾衔止身着白衣,手持油纸伞,伞面偏向脚边之人,晶莹的雪花不仅落在伞面,更沾了衣襟。他静立雪中,低垂眼眸,宛如遗世独立的神仙,柔和似明镜蒙尘,与这宁静的道观雪景融为一体。
苏嘉言愣住了,前世顾衔止迟迟未娶,除了相貌丑陋以外,还喜金屋藏娇,有不为人知的龙阳之好。
刚才为了求生冒犯,心里想的是,哪怕让顾衔止厌恶也好,只要能留下印象,不下令立即处决,给了开口说话的机会,一切便有救了。
可现在,面对素未谋面的顾衔止,脑海蹦出认错人的念头。
雪花轻盈飘落在地上,积成薄薄一层,如柔软的绒毯,偶尔有几片随风轻舞,飘落在宁静的庭院中。
顾衔止的目光扫过他骨节发白的手,掠过他溢出黑血的嘴角,停留在裸/露的伤痕,最后落在他漆黑的眼眸上。
站在顾衔止的角度,就像看到一只受伤炸毛的猫突然塌了耳朵,带着探寻眨了眨干巴的美眸,哑然不语。
伞下寂静,只有雪落的声音。
苏嘉言回过神,“你......”
这等霞姿月韵之人,竟有恋尸癖吗?
顾衔止看了眼他的玉佩,弯腰伸手,轻声说道:“地上冷,先起来。”
声音仿佛穿过风雪,带着微不可察的温柔卷席而来,直击人心。
苏嘉言低头,看向伸来的手,虽然怀疑认错人,但顾衔止手上那枚扳指绝不会有假。
顾驰枫曾说过,皇帝御赐过一枚扳指给顾衔止,扬言见扳指如见御状,此后便有了摄政王。
但这样的人,会出手相助吗?
他心生戒备,迟疑半晌也未见搭上,声音里的颤抖半真半假,“有人要杀我,求、求王爷相救!”
顾衔止像是看穿他的顾虑,动作不变,语气中带着安抚,“别怕,此处无人敢踏足半步。”
这句话如同定心石,苏嘉言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视线落在面前修长的手上,虽有抵触,但想到将至的危险,还是选择搭了上去。
他手常年握剑,略带粗粝,修剪干净,并不影响美观。只是相比之下,顾衔止的手指显得格外宽大温暖,手背见青筋凸起,仿佛轻轻一捏,便能掌握他的全部。
双手眼看触及瞬间,顾衔止的手却微妙地向前一滑,牢牢握着他的手腕,而非掌心!
刹那间,苏嘉言动作无措,不知要往哪放,一种被叼住后颈的战栗感窜遍全身。
顾衔止的力道沉稳有力,带着不容挣脱的内劲,引导着他借力起身,动作缓慢小心,直至将人扶起,确认他站稳后,又很有分寸地松开了。
两人在伞下的距离很近,苏嘉言站起时有瞬间眩晕,身体晃了下,同时捕捉到悬停在身侧的手掌,似乎随时准备扶着自己。
“多谢王爷。”
他自认是有些虚弱,但顾衔止是否过于周全了些?
他们又不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柏香,夹着冰雪的寒气飘散在四周。
紧绷的精神缓和后,浑身麻木疼痛,忍不住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不由拽下袖口保暖,白皙如玉的皮肤一闪而过。
顾衔止垂看了眼他的手腕,那里出现一道浅浅的、微微泛红的痕迹,若是细看,还能瞧见用力时留下的指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过分醒目。
手腕躲回袖下,顾衔止慢慢收回视线。
站起身后,苏嘉言才清晰听见积雪砸落在伞上的声音,掀起眼帘看去,发现伞是偏向着自己的。
雪花纷飞,但无一片能落在身上的伤口。
顾衔止问:“还好吗?”
苏嘉言垂下眼帘,点点头,“没事的。”
顾衔止见这孩子带着警惕,看上去脆弱极了,却仍不失坚韧,宛如飘零在雪中的红刺梅,夺目而危险。
苏嘉言能感觉到被人打量的目光,心中亦做好了被查问的准备。
“方才听闻有伤者求助。”顾衔止道,“想必是你了。”
苏嘉言一顿,然后低头扫了眼身上,意识到有些狼狈,接上话说:“是我污了王爷的眼,还请王爷责罚。”
听闻责罚,顾衔止轻轻一笑,想到方才对视间捕捉到的怨恨,心道这少年颇为有趣,明明脸上写满了抗拒,嘴上却说爱他,实在有些奇怪。
“禅房有药。”顾衔止微微侧身,声音温和从容,仿佛带着某种吸引力,引导着他往前走,“随我来吧。”
苏嘉言望着他脸上的浅笑,鬼使神差往前踏出,随后被顾衔止带到廊下,收伞之际,恰逢瞧见道童抱着药箱匆匆而来。
“公子!原来你在这!”道童的声音由远及近,行至跟前,朝两人躬身后看向苏嘉言,“公子且随我来,此处有大夫能为公子医治。”
“大夫?”苏嘉言疑惑,下意识朝顾衔止看去。
道童以为他不知顾衔止的身份,“适才这位大人与观主正在下棋,听闻公子有恙,便命随行大夫为公子医治。”见苏嘉言身负重伤,急忙催促,“公子快随我来吧!”
苏嘉言是疼,但能忍。此刻固然想医治,可听说是顾衔止的大夫,顿时抿唇不语,心里担心大夫察觉不妥,若提前发觉自己与东宫有关,又是这副模样,恐怕未等开口谈条件,便要将遣送至顾驰枫手中了。
沉默间,他猛地转头,像是发现了什么,盯着长廊的后方,少顷,见一侍卫悄无声息走了过来,面无表情止步于顾衔止身侧行礼,未语。
倒是顾衔止,似乎在端详苏嘉言惊人的觉察力,默了默才对重阳道:“何事?”
重阳禀告说:“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苏嘉言蹙眉,原来一炷香已至。
不对,前世此时,顾驰枫理应在繁楼吃酒,怎会赶来道观?
眼下还未和顾衔止商榷,如今东宫抢先一步,侍卫又不曾避嫌禀报,也许顾衔止已猜到了什么。
事情突然变得棘手,还没摸清顾衔止脾性,本就不宜仓促行事。
思索间,转眼突然对视上顾衔止沉静温和的眼眸,心中骤然一紧,眼神躲避了下,“王爷?”
顾衔止慢慢转着扳指,敛起对他的观察,看着伤口说:“先把伤处理好,其余事不必着急。”
重阳听懂此言,这是要去打发东宫,虽不明白主子为何厚待一个陌生人,但命令不可违,旋即行礼后默不作声退下。
苏嘉言见顾衔止一副气定神闲之状,委实猜不透此举何意,不禁怀疑他想刻意拖延等人来抓。
念头闪过时,心中戒备更甚,不免徒增着急,心想踏进道观无异走入牢笼,四周埋伏的暗卫数不胜数,殊死一搏并无胜算可言。
檐上的积雪“啪嗒”一声坠落在地,庭院静谧无声。
两人相视片刻,苏嘉言盘算着逃脱,既打不过这些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哪知逃跑的路未明,竟听见顾衔止道:“若你想走,此处不会有人阻拦你。”
苏嘉言骇然,心里的想法一而再再而三被看破,计划被打乱,导致此刻有些手足无措了。
踌躇须臾,抿了抿唇,山间四处的追杀和埋伏,考虑到行动困难亦不便逃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旋即偏头看向道童,示意带路,“有劳。”
室内的铜镜前,苏嘉言换了一袭烟色棉袍,里衣将身上的伤口遮得严严实实,披散的墨发被绾了一半,随意盘了个发髻,肤白胜雪,虽带着病气,却衬出几分破碎之感,若不说有一身冠绝天下的武功,倒颇有扶风弱柳的文人之姿。
掐着时辰算了算,以顾驰枫的脾性,寻不见人定会想办法掀了道观,这么久了也未闻动静,难不成在和顾衔止谋划什么?
这并不意外,毕竟顾氏宗室能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恋尸癖,一个自负狂。
大不了,将前世今生的账一并在这算干净。
他拢了拢衣袍取暖,思绪盘桓少顷,果断转身往门口去。
甫一走出禅房,整理衣袍的动作顿住,对视上远处满脸戾气的顾驰枫。
谢谢阅读和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