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躁的气息由远及近，连林间的虫鸣都察觉不对而停息。

月光将散晨雾渐起，林间似是笼了层轻纱，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紧张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妖兽间存在等级压制，初仪尚未化形难免受到影响，此时闷声不响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

落叶被踩踏发出沙沙声，混杂着几道枯枝断裂的脆响，一点湿润的泥土气息由远及近。

在令人不安的寂静中，视野尽头的枝叶开始晃动，随后出现一个灰点。

蹄落大地引发沉闷震响，宛如战鼓一声一声捶在心间，灰色的影子不断放大，而后停在离众人五米左右的位置——

是一头半人高的灰犀。

通身深灰，头顶一长一短两只角，比起现实中的犀牛，躯体要小上一圈，但四肢却粗壮不少，像是犀牛头和小象身体的结合体。

灰犀在游戏里算是低等级野怪，一般不会超过20级，眼前这只也才15级，但见它原地踏步的躁乱模样，怕是接近狂暴状态。

同它对阵的仙门弟子，除去元姓少年有20级，其余的多在十五六级，最低的才10级。

而他擅用的武器是弓箭，恰好被灰犀坚硬如铠甲的皮肤所克制。

一旦灰犀发起狂，他不一定能护住所有人。

诚然弟子中有人也发现了这点，元姓少年旁边正是等级最低的男弟子，此时腿肚子发颤，声音也十分紧绷，仓皇地转向身边已经挽弓搭箭的人：“元、无期师兄，我们现在该如何？”

弟子潜意识换了个称呼，似乎这样就能拉近一点二人的关系。

在少年头顶的标识变为[元无期]的同时，他依旧是那副漠然的口吻：“退后，布阵，护守天女雕像。”

只有在提及“天女”二字时，语气才染上两分轻浅的柔和。

这话当然不是对一个人说的，其余弟子配合默契，很快在雕像四周布下防御的阵法，只剩元无期一人在外对阵妖兽。

灰犀先前停下，出于本能观察当前形势，自然注意到前方的阻碍，也是唯一让它升出几分危机感的仙族。

随着喘气声越发粗重，灰犀耐心告罄，抬起前蹄在草地上摩擦两下，而后像一只冲锋的斗牛，迅疾地向前突进。

在它前进半寸的同时，元无期指间蓄势待发的弓箭离弦，射中灰犀的前蹄，又立马被弹开。

他的箭矢竟不能破开灰犀的外皮！

还没等其他人脸上的惊恐完全展开，元无期已经再次拉弓，一连射出三根箭矢，裹挟着灵气朝前方疾行。

灵箭在半空划出冰蓝色的虚影，下一秒传来三道刺入皮肉的闷响，箭矢无一虚发，全部没入灰犀的前额。

剧痛让它前蹄一软，陡然摔倒在地，惊起几只飞虫。

见妖兽倒下，后方的弟子松口气，情不自禁欢呼一声：“好耶，不愧是元师兄！”

众人脸上都浮出一层喜色，但初仪注意到，唯独宋盼不见松快，而是蹙眉一眼不眨地盯着灰犀。

直觉还算敏锐，不愧是她们御兽峰的弟子。

元无期这三箭用了不少灵力，连她都能感受到破空之力，几乎可以直取灰犀性命。

但坏就坏在头部并非灰犀的弱点，虽然可以重伤，但并不致死。

四肢剧烈挣扎，灰犀发出几声痛苦的低吼，望向敌人的视线饱含恨意，双眼逐渐染上赤红。

除去她这种天生眼红的，妖兽眼睛泛红可不是好事，往往预示着进入狂暴状态。

这帮弟子危险了。

如她所料，灰犀很快再次起身，俯首将长角对准前方，不管不顾地往前突刺。

视线一凛，元无期拉弓的动作快到极致，箭雨落下延缓了几分灰犀的速度，却并未减少它前进的决心。

眼见长角即将抵到他腰间，元无期手中的弓箭突然消失，徒手迎上去捏住长角，想将灰犀往旁边扯去。

头顶的角是灰犀的敏感之处，向来不喜人触碰，元无期此举跟开嘲讽差不多，按理说能吸引它的注意力，从而引去别处。

但奇怪的是，这头灰犀甩了下头，将元无期从左侧扯到右侧，见难以甩掉后，竟无视他的动作，继续往前冲刺。

眼见暴怒的灰犀疾奔而来，防御阵中的弟子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还是高马尾少女低喝一声：“冷静！先稳住防御阵，至少可挡住一击，外边交给元师兄！”

在她的提醒下，因众人心态不稳而泛起涟漪的阵法逐渐平息，只是随着灰犀的接近，阵中人的脸色越发惨白。

或许处在战局的人还没发现，但从初仪的视角，不难看出灰犀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被护住的天女雕像。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肯放弃雕像，不一定非得同灰犀杠上。

就看领头的这位师兄愿不愿意了。

一次未得手，元无期并未放弃引开灰犀，只是不管他如何动作，灰犀像是完全看不到他，只管往前冲。

不对劲，难道有什么吸引它的东西在？元无期垂眸，等看清它眼底的东西，罕见地绷紧唇线，压下一抹怒意。

区区野兽，竟敢对天女不敬。

将灵气聚集在掌心和脚底，元无期紧握犀角，生猛地往前推去，竟是打算用肉身硬扛。

若是体修，或许还有一搏之力，但他明显不是，只能靠着灵气短时间提升身体机能，周身灵脉在冲击下震荡不休。

唇角溢出一丝血线，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离雕像五步远的地方，生生止住灰犀的冲撞。

还不忘叮嘱一句：“护住雕像，勿动。”

初仪心道，这是真猛，射手当坦克用。

原本还不在意他的灰犀，因为被阻止前进的步伐，此时被彻底激怒，发了疯似的往前顶。

鲜血顺着额头的三个洞汩汩流下，它却像是全然未觉，厚皮下肌肉鼓动，浑身上下透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固执。

一人一兽呈相扑之势，初仪只觉一言难尽。

这人是突然傻了吗？跟妖兽拼什么体魄，不如趁近身的机会拿下。

她刚冒出这个想法，却没想到先动作的不是元无期，而是看着已失去神智的灰犀。

绿色灵力覆上它的躯体，凝聚成尖角一般的灵刃疾射而出，一部分飞向少年，大部分却冲着他身后的雕像而去。

灵刃撞上阵法，守阵弟子咬紧牙关堪堪抵挡住，与此同时，阵法的效果也肉眼可见地衰退。

怕是再来一次，阵法就会彻底毁了。

元无期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在阻止灰犀前进的同时，还要分出心神化解灵刃，唇边的血迹越发明显，看着像是受了内伤。

饶是如此，他却没有后退半步，也没让身后的弟子转移位置。

虽说现在离开已经晚了，但见他以死相拼也要护住雕像，初仪不免有些着急。

到底是这死物重要，还是同门的师妹师弟更重要？

显然，这个问题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眼见灰犀又凝出一片利刃，元无期召出几张雷符，在防御阵前漂浮展开。

亮紫色的雷纹如树根般自上而下蔓延，编织成一片炫目的雷网，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刺响中，灰犀的灵刃被全部截下。

璇玑院擅术法，弟子随身携带符咒不算稀奇，但将高攻击力的雷符用作防御，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若是直接劈到灰犀身上，也可让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而不只是拦住一波攻击。

这雕像对元无期来说就如此重要？宁肯浪费保命手段，也不愿伤其分毫。

有了这个开头，元无期也不再有所保留，数张符咒不断飞出，前仆后继地轰向灰犀，几乎都是冲它的头部而去。

看样子，他是想直接将灰犀的脑袋炸飞。

在它头部重伤的情况下，这也不失为一种策略，但初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元无期的符箓，命中率似乎有些低了，大概只有七成能落到灰犀身上。

按理说，灰犀行动不算敏捷，身躯也足够庞大，命中率该是十成十，总不能是元无期手抖吧？

怀着这个疑问，初仪继续观察战局，几息之后面色越发凝重。

不是元无期手抖，而是灰犀避开了攻击！

它的走位过于精准，不仅如此，避开的几乎都是朝着受伤部位的符箓，甚至不惜以身躯做挡。

眼里划过一丝不解，初仪虽然已经发现游戏里的野怪有所成长，但作为一只15级的妖兽，战斗意识过于优秀了吧？

若不是妖兽同妖修的区别，就跟猴与人的区别一样大，她真要怀疑这只灰犀是妖修所化的原型。

就算是她，也得靠精湛的演技，再加上隐匿的技能和不高的等级，才能勉强扮作妖兽的样子。

而且明明只是15级，却能隐隐压制20级的仙修，怎么看都不同寻常。

在她思索的时候，下方的战斗再度升级，碰撞的灵气激荡在半空中，差点直接把她掀飞。

还没等她转移阵地稳下心神，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或许是因为久久不能毁去目标，灰犀的双眼红得快要滴血，动作越发焦躁，喉咙里不断发出咆哮，但听着却像是口齿不清的两个字——

“滚、开。”

兽作人语，这只灰犀绝不是普通的妖兽！

后方弟子本就不稳的身形几乎摇摇欲坠，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泫然欲泣的表情，更有甚者已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着。

元无期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的妖兽是什么东西，只看作必须解决的对象。

微风吹过他凌乱的发丝，送来几缕被灵刃割开肌肤的血气，初仪见他毫不退让的姿态，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罢了，不管是出于一刷时的同门情谊，还是宋盼刚刚的掩护，哪怕是一群npc，她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悄无声息地从叶间落下，初仪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人一兽，一边观察战局，一边朝着防御阵法爬去。

在她前进的同时，元无期一个不察，被灰犀顶落在地，眼见两只粗壮的前蹄即将踩落在他胸口，不死也得重伤之际，失去反抗之力的人身上突然爆发出明亮的蓝光。

蓝色代表仙修的灵力，一块闪烁着北斗形状的腰牌从他腰侧飞出，挡在面前迅速展开一个带有入微初期气息的防御阵法。

这块腰牌初仪并不陌生，算是璇玑院给入门弟子的保命手段之一，里边藏着一道入微期的防御术。

想当初她也有这么一块，在危急关头帮过大忙。

但这手段只能用一次，属于一次性道具，璇玑院不会再补。元无期连这个都被逼出来，看来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想到这，初仪不由加快步伐。

奇怪的是，不仅她认出这块腰牌，似乎连灰犀都知道这是什么。

它不再一味往前冲，而是匆忙收起前蹄，绕着腰牌走来走去，连眼底的红色都微微褪去，一副不愿破坏的模样。

初仪甚至从它眼底看出那么一抹怀念的气息。

怪了，这妖兽莫非同璇玑院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