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奕跟我约在陈园见面,陈园建设比较特别,这里不是江南,却把江南的婉约景致一起搬来了。
园内曲曲折折,侍者说林锦奕在梅园,梅园最靠里,我穿过了竹园,蹚过了荷塘,绕过了假山,又踏过了一座小桥,才到了梅园的院门。
我在门口停顿了下,梅园的侍者出来给我撑伞,我想跟他说不用撑了的,衣服已经湿了,但我最终没说什么,我就在这站一会儿,不会再躲了。
今天下了一整天雪了,现在还飘飘扬扬的,映着院子里的灯光,落在星星点点的梅花上,像飞舞的萤火虫,忽隐忽现,缥缈无根,确实不是人间花。
我看了一眼屋内的灯光,侍者小声的跟我说林锦奕已经到了,下午就到了。我跟他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陈园是座私人庄园,来这里除了固定的那些人外,很少接待外人,林锦奕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时候,跟我介绍过,这座庄园接待的人都是有名号的,他是其中一个。
梅园是陈园最靠里也是最有代表的一个院子,在以往的日子里都是林锦奕的,但以后他就要走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我只是脚步发沉,在这里停顿了一会儿,才重新踏进了这个院子里。
绕过了庭院里的梅花游廊,便进了主厅。
推开门进去,果然看见他半靠在沙发上,正在转手里的酒杯,脸上已经酒意深重了,所以他看见我打量了一番才像是认出来,朝我举了下酒杯:“你来晚了。”
我没有来晚,为了怕下雪堵车,我提前走的,早就到了,但我确实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我在竹园站了整整一个小时,又绕过了整个陈园,不能再拖的时候才进来。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任谁家道中落,公司被收购都不会好,而这种情况下秦家没有帮他。
不仅没有帮他,我今天还是抱着落井下石的目的来的,所以我没有脸踏进来。
我等侍者出去后跟他道:“抱歉,外面下雪了,路上堵车。”
“来,陪我喝一杯。”他把搭在沙发上的腿拿下去了,给我酒杯里倒酒,他喝的有些多了,酒倒出来一些,我接过来了,跟他说:“你喝醉了,少喝点儿。”
他嗤笑一声:“我没有醉,还是你不想陪我喝?最后一次都不愿意吗?”
我拿着醒酒壶微顿了下,他知道我的目的了,我没说什么,给他把酒杯倒上,他端起来跟我碰杯子:“既然来了就喝吧!”
他目光沉沉的盯着我,于是我把这一杯喝了,他这才露出点儿笑意来,喊了声我的名字:“秦浅予。”
叫我的全称,语气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不甘,我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现在心情不好,谴责我,能理解。
他晃着酒杯,语气带着点儿自嘲的意味:“你现在是不是在笑话我?我这个无能失败者?!”
我跟他道:“没有。”
可能是我说的毫无感情,他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非常庆幸还没有跟我结婚?”
我看了他一眼,他眼里黑沉沉的,我没有忍住问他:“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沉默了,那就是默认了。我也没再说什么,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分手,那跟他说的没有多大的区别。
联姻大概就是这样,感情建立在经济基础上,基础好的时候,感情可以锦上添花,不好的时候,大难临头各自飞。
林家跟秦家是世交,三年前定下联姻,只等我今年毕业后结婚,
我还差半年硕士毕业。谁承想这半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亦或者早已经埋下了种子。
所以他说的对,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他结婚,是应该庆幸。
我不知道怎么看他,把视线调向了外面,外面即便是整个隆冬,可没有逊色半分,这座园林修建的确实漂亮,明明是搬来的江南,但却没有匠气,把江南别院的婉约别致模仿的非常像,就跟我们这个房间是梅园,于是窗外是一片梅林,这个季节梅林要比竹园好,竹园冷清萧索,残雪压竹没有这里有生机。
梅花朝气蓬勃,开的非常好,枝条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枝头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的花苞,已经绽放开的花是淡绿色的,没有红色的火热刚烈,在晚上雪花下越发浅淡,不留神就跟雪花重叠了,我需要好好辨认才分得清是鹅绒般的雪还是丹青的梅。
我心中有事,就三心二意,一边看花一边没有漏掉他的任何一句话。
“再说了就算你还愿意跟着我,你家里人还愿意吗?呵呵。”
他这一声带着嗤笑,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不妥切,为自己解释。他其实不用解释的,他说的都对,他比我对秦家还要了解,在林家出事后,秦家就是沉默了,就如他刚才的沉默一样,心知肚明,袖手旁观就代表着分道扬镳,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嘲讽,垂下了眼,跟他低声道:“对不起。”
“呵呵,对不起?”他看了我一眼:“你对不起我什么?你也想好了跟我分手了是吗?从什么时候想的?我林家落败的那一天?还是更早?”
他抓着我的手:“这么多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声音骤然的大了,我看了他一眼:“你喝醉了。”
他把我的手松开了,呵呵的笑了下:“好一个秦家人,好一个秦家培育出来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冷静自持,利益分明,一举一动从不出错,哈哈,原本我以为你跟秦家人不一样的……”
他又灌了一杯酒后,看着我笑:“秦浅予,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一副波澜无惊的样子,你无论高兴还是……都一个样子,你端着架子虚假的让我看不透……我有时候都分不清,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因为我是你未婚夫。”
婚约三年,他终于看透我了,我是如他说的虚伪至极。为了离开秦家,我对我的婚约对象林家虚伪客套;
我秦家也如他说的那样,脸面大于天,百年家族,高高在上就会越在意别人的看法,不会跟弱者为伍,不会再跟他林家有半分牵扯了。
只订婚没有结婚,所以秦家可以轻松的与林家割袍断义,毫无负罪感。林家确实应该恶心。
于是我跟他点了下头:“对,我是你说的那样,所以对不起。”
光口头上的道歉没有用,我端起酒杯,缓缓喝了下去,这种酒的度数高,特有的酸涩味道从喉咙一下子窜到了眼里,我漠然片刻,一动未动的等这酸涩自己憋回去。
既然已经看穿了我的脸面,那林锦奕对我也无话可说了,屋里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从外厅里隔着屏风传进来的琴音便清晰起来,乐手谈的是一首古乐《笑东风》,琴音熟练,把这首曲子婉转温柔弹的非常流畅,有曲到流水潺,雪落花无声的感觉,在这个时候特别寂寥。
我从没有想过我编的这首曲子听的让人心情沉郁,简直违背了这个名字。这是我送给林锦奕的生日贺礼,可是在此刻听来特别的讽刺。
我无声的笑了下,如林锦奕说的那样,我确实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他在痛苦抱怨时,我竟然还有心想别的。
等再回神时还是听见他喊我。
“浅予,”
我抬眼看他,他烦躁似的抓了把头发,声音低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都说错的那个是我了,他还要跟我道歉,我摇了下头,我能理解他的意思,他是口不择言,任何一个男人在他的未婚配偶面前遭遇失败都是很难堪的,再加上他这些年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从未受过挫折,他在我面前都是把他最好的一面给我,突如其来的的打击让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跟他的联姻是为了锦上添花,当没有锦缎时,我这朵花就没有必要存在了。我也不应该再出现在他面前,因为看到我他想起的就是落败的那个时刻。
所以我跟他道:“没事。我知道。”
林锦奕伸过手来拉我的手:“对不起,我这几天心情太差了!我实在是太痛苦了!盛长年欺人太甚!”他说到后面,抓着我的手用了力,狠狠的攥了下后,又给自己倒酒,也把我的倒上了,他连喝了两杯,才把杯子重重的放下来,他开始骂盛长年。
“盛长年这个披着羊皮的狼!起初跟我林家合作,说什么互惠互利,可谁知下手太黑,暗地里收购股份,小人一个!”
“以为这几年形式好就得瑟,贪得无厌,一口吞下诺亚这块大肉也不怕噎死!哈哈,还盛世天下,他以为他是神吗?!哈哈,我等着他跌落在地的那一天! ”
“盛长年以为自己做出点儿成就,就成了中流砥柱,哈哈,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嫌他妈的臊得慌,哈哈,仗着上头撑腰,现在为虎作伥,好日子也不会太久!希望他好好经营这诺亚,要是也给我砸到手里,他就等着吧! ”
“盛长年,你总有一天也会落到我这种情形的!”
“浅予,你要认清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他不是个善茬,手段太狠,不是你我能想到的那种狠辣!你以后离他远一些……”
他骂了很多,句句是不甘心与痛苦。
未经他人难,莫劝他人善,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宽。这句话我懂,所以我沉默的听着,他说的那些我知道,不仅仅是因为我跟他是联姻关系。
盛家盛世集团收购林家诺亚集团是这一个月里的重大新闻。
林家是电子行业起家的,在国外注册,拥有国外先进技术,几乎是最早一批生产电子产品的家族,可惜这个近百年的品牌被近年来新起的盛家收购了。
我不知道林家是不应了那句话,时代抛弃你的时候不会打一个招呼,这是讲信息时代里更新迭代中的一句话,真实到残酷。
林家诺亚这个品牌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根深蒂固,我们都以为不会轻易的倒掉,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个在国外享有盛誉的品牌,随着金融风暴一夕之间倒了,外资控股也并不牢靠,或者说更加的脆弱。
相比起这个外资控股的集团,盛家的盛世集团与之相反,林锦奕虽然骂的狠毒,但有一部分说对了,盛世现在是国内唯一一家拥有领先科技的电子行业,足以与国外相抗衡,他所代表的意义非凡。他的崛起像是一个神话,乘着科技的光,飞行千里。
谁也没有想过这样一个迅速发展到只用了仅仅二十年就能够站在鳌头的企业会如此的厉害,也许是应了那句话,电子行业靠的是技术,不,应该说,这个时代靠的是技术,是勇往直前,而不是固步自封。
盛家这个后起之秀,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家喻户晓的名门。
一个才二十年,一个已经百年,让这样一个后起的公司收购,林锦奕心中悲愤可以理解。
尽管盛世的收购也是挽救了这个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品牌,但一夕易主,常人都难以接受。
我看着难掩悲愤的林锦奕心里也有一些苍凉,我无法帮他,亦兔死狐悲。
秦家不是科技行业,是一个以酒店起家的行业,原本是跟林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只所以联姻,是因为两家同是百年望族,这个时代也讲究身份,门当户对,以为联姻了以为可以一直旺下去,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有料到无端会杀出一匹黑马。
秦家即便是有非常大的人脉,也不能在这种关头力挺林家,或者说就因为后台特殊,更不应该插手。因为连我都看穿这是无法扭转的局面,更何况是我爷爷,他更加的冷酷。
所以我只能看着他骂,一声不吭。我想秦家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也这样,看着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但固步自封太多年,也会被退出历史的舞台吧。
“浅予,”林锦奕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悲愤收敛了回去,他是骂完了吗?
我朝他看去:“嗯?”
他只看着我,眼神在仿古灯下无端伤感了起来,他又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这一次声音都柔和了下,跟以往的霸道不太一样,那以往的意气风发都没了。我也朝他极轻的笑了下:“怎么了?”
“如果我林家没有倒,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他问的话格外心酸。我看了他一会儿,点了下头,我是真心想要跟他在一起的,他虽然有时候自大、说话不留情面外,可他人不坏,我是秦家联姻的棋子,只要于秦家有利的家族都是我要联姻的对象,而林锦奕是跟我相处了三年的人,他的人品我更加的熟悉。
更何况我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我就表面上看着好,真实性格呆板无趣,就如今天林锦奕看穿我的那样,我所有的稳重大气、谨言慎行,一言一行、温文尔雅都是秦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有灵魂,都是假的。
所以高攀的那个人应该是我,不是他,他早一点儿摆脱我也是件幸事。
林锦奕看着我笑了,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那你会给我生个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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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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