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玄冥宫中出来后,重黎又拉着青珥去了勋尧的林谷宫,勋尧见她气色如此好也高兴,三人聊至晌午时,重黎收到岐伯传信,大伤初愈,岐伯担心她玩得太疯,要她回去睡个午觉。
重黎收了信,乖乖告诉勋尧说要回去睡午觉了,勋尧于是将她送回岐伯那。
她一觉睡至黄昏,醒来时,玄冥正坐在床前看她。
重黎坐起来一些,靠在床头。
玄冥刚想开口,重黎伸了个懒腰道:“我觉得你还是不穿衣服比较好看。”
玄冥霎时感受到两道目光向自己打过来,来自屋内站着的另两人——挚祁和勋尧。
玄冥指指他们两人,“你哥在。”
重黎向挚祁和勋尧望去一眼,然后玩味地看玄冥脸上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她说:“我哥在怎么了,你是我半个未婚夫呀。”
玄冥后背收到的目光更尖锐,但他笑得愈灿烂,倾身问重黎:“就不能去掉’半个’?”
重黎想了想,答:“可以,但有条件。”
玄冥伸手,将重黎睡得凌乱的头发勾到耳后,顺道捏了捏她耳朵,问:“什么条件?”
重黎对他勾勾手指道:“你的漂亮脸蛋给我亲口。”
玄冥歪头看她,眸光点点,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目光却下意识投向重黎唇,就像下意识牵起的嘴角般无法自抑。背后两道目光已磨刀霍霍,玄冥笑得毫不在乎,伸手揽过重黎肩膀,将自己脸颊凑到她唇边。
重黎抬手捧起玄冥下巴,正要亲,突然又想起什么,停住问:“对了,你和别的女子亲过吗?”
她盯着他眼睛,微笑:“不许隐瞒。”
玄冥移开目光,未答。
重黎捧着他脸轻晃,“怎么,太多了记不清?”
玄冥声音认真:“我没亲过别人。”
重黎微笑:“但是呢?”
玄冥斟酌一小会儿:“你别生气…不小心被别人亲过。”
重黎看起来不像生气,只是好笑问他:“你战场上怎么没不小心被别人捅过?”
玄冥说:“以后不会再了。”
重黎放开玄冥脸,摇头微笑:“别人亲过,我就不想亲了。”
玄冥此刻感受和被刀捅过没什么两样。
重黎对他眨眨眼睛,又捅一刀:“将心比心,我未来正经夫君若知道我亲过别人也会不开心的,所以我不能随便亲你,。”
玄冥咬牙:“我会是你未来正经夫君!”
重黎摇头:“不行,因为我刚刚看上了别人。”
玄冥错愕不敢置信,重黎于是对玄冥指指他背后身穿鎏金白袍之人:“他。”
屋内,除了重黎还在看着挚祁微笑,其余所有人都被她轻飘飘一字定住。
时间缓慢流逝,玄冥在分辨她到底话真话假,勋尧反应过来后有些慌张,而挚祁,被重黎指着的挚祁,将目光直视向重黎。
气氛静得可怕。
谁都没有说话,还是重黎自己开口打破沉静。
“不过,”重黎问玄冥,“他是谁啊?”
玄冥对她说:“你这招耍他没用。”
重黎道:“没,我真想问他是谁。”
勋尧不明白重黎的话,走上前说:“绯绯,他是兄长呀。”
重黎问:“我哥哥不是你吗?”
勋尧看着重黎,面色渐渐凝滞。
玄冥安抚着摸重黎头,说:“不闹了。”
重黎迷茫挠头,不问玄冥也不问勋尧了,径直向挚祁问:“你是谁啊?”
挚祁别开头,什么也没说,独自推门离开。
门外薄暮昏凉,凉意剜进胸腔,他明白一件事:
她没在玩笑。
她真的忘了。
她记得所有人,唯独把他忘了。
*
岐伯还躺在院中摇椅欣赏夕阳,见挚祁独自出来,问他:“怎么了?”
挚祁行至岐伯身边:“她不记得我了。”
岐伯没当回事:“她昨日也这样逗玄冥。“
挚祁道:“她真的把我忘了。“
岐伯缓缓坐起来,问挚祁:“你对她做过什么?”
“从来身伤易治,心伤难缝,”岐伯面色凝重,“重伤回生之人,面对心伤,轻则警觉厌恶,再则抑郁难眠,再加重则噩梦缠身,有痛苦至少都表明她还在面对和挣扎,而一旦伤至极点,超过她能承受的限度,便有可能失忆,这是她在自保。”
“不好…不好…”岐伯从摇椅中起身,往草屋中颤颤巍巍走,进屋后,只说该给重黎扎针了,让玄冥和勋尧都先离开。
扎着针,重黎又问岐伯:“师父,玄冥和勋尧说刚刚那位个子高高的金白袍公子也是我哥哥,怎么我从未见过他?他为什么不搭理我?他还会再来看我吗?”
岐伯用针封闭重黎识穴,将她强行催眠。
挚祁站到岐伯身畔:“尊上,请您叮嘱他们,不许在她面前提起我,不许她回玄宫,更不许她回重明宫。”
岐伯道好,又问:“你今夜还守吗?”
挚祁蹲下身,点头,替岐伯一根一根取下重黎身上银针,置于自己掌间。
岐伯嘱咐:“若噩梦惊惧,以银针轻刺她神门穴。”
挚祁看着掌间集的几十根银针,对岐伯说:“尊上歇息吧。”
岐伯站起身,边向药柜走边说:“熬了这许多夜,再硬朗的身子也熬不住,我为你配了补身体的药,你先过来服下。”
挚祁没起身,没应声,在岐伯看不见的身后,他跪在重黎的床边,用神力将那几十根银针紧列成排置于身侧半空。
他凝视着重黎沉睡的脸庞,抬手之际,掌心的伤痕——那是她燧火鞭留下的印记,他一直未曾允许她将其治愈。他的手掌,带着那道疤痕,轻柔抚摸重黎的额头。抚完,他将手从她的额头移开,轻轻地将手臂侧落,缓缓地朝一排银针按下手掌。
当所有针尾终于从他手背透过,一个燧火疤痕形状的穿透伤从他掌心至手背贯穿而出。他用法术裹住手掌,没让一滴血滴落在草屋地面,然后站起身,用还完好的手握起银针,走向岐伯。
岐伯正开了药柜在给挚祁取药,听挚祁一直没应声,转过身准备再唤他一声,正好看见挚祁满手是血走向他。
挚祁道:“尊上,借纱布和白酒一用。”
岐伯打开另一个药柜,取出纱布和白酒递给挚祁。
挚祁接过纱布,用纱布裹住银针,将他的血逐针擦净,然后将针泡进白酒,等待片刻后,再从白酒中取出针,取干净纱布逐针擦干,最后把所有针整齐码回针袋。
岐伯叹气:“纱布是给你包手的。”见挚祁没有要管手上伤口的意思,岐伯只能自己结印为他医治。
挚祁却依然执拗摇头说不,岐伯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生气训斥:“你预备明日这样去面对一众神官吗?”
挚祁答:“就一晚,就今晚。”
*
重黎在草屋继续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一段时日,这些时日,从早到晚都能陪着岐伯,随时随刻都能见最好的朋友,一切都平静而安宁。
某一日,玄冥来陪她吃饭时,她却突然又说:“我想再去虞渊看看,那里的水那么冰,小狼孤零零泡在其中一定又冷又怕。”
玄冥斟酌着语句耐心回:“重黎,我已进去找过多遍,都没有找到它。”
之前重黎已经拜托过玄冥很多次,她可以面对小狼已经不在,但至少她还想找回小狼尸骨,亲手埋葬它,让它睡在一个温暖的地方。
虞渊不是一座封闭之水,几乎连通世上所有有水之处,如果玄冥怎么都寻不到小狼,那便代表小狼的尸骨已飘零向浩渺的外部世界;此外,更大可能是小狼早已被神水蚀得尸骨无存。
这两种可能玄冥都不敢告诉重黎,因为无论哪种都会再次引得她心疼大哭。这段时日,重黎每每提起小狼,无论别人怎么宽慰劝解,无论她当日心情多好,最后总是以眼泪收场。
重黎还是恳求玄冥:“今日再去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如果这次再找不到我就不找了。”
玄冥递给她帕子,让她擦干眼里已盈上的泪水,说:“好,我再去一次。”
岐伯这时却严肃对重黎说:“丫头,玄冥能迁就你,你不能不懂事,玄冥是神储、将军,有更重要的责任和事务要处理,不该三番四次将时间精力耗费在虞渊之中。”
重黎垂下眼,把岐伯的话听进去,点头说好。
玄冥还是想法子安慰她,说:“小狼原本是孤儿,没有母狼哺育,它活不过几日,就算它能长大,野狼流浪、挨饿、挨冻、受伤、死亡是最平常之事,你救下了它,带它回天域,让它有家有伴、吃饱穿暖,不用和天敌厮杀,其实,它比大多数狼都度过更幸福、更长久的狼生。”
重黎听完,非但没感到安慰,反倒像被戳至痛点,将头埋进碗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啪嗒往碗里掉,她抽噎着断断续续说:“是啊…小狼身世如此可怜,是孤儿,我却都没能保护好它…它本来平安快乐,却因为我的疏忽,孤独葬身冰冷虞渊…”
玄冥见她被自己安慰成这样,第一次无措觉得自己在哄女孩这件事上无比生疏失败。
重黎这顿依然没能吃下几口饭,玄冥陪她吃完后,还是去了虞渊,却看到虞渊已被封锁。负责把守虞渊的侍者说,是太子殿下亲自下令封锁。
玄冥去到玄宫,问挚祁能不能打开结界让他再进去找找,挚祁却问他:“你没正事吗?要找到什么时候?”
玄冥无奈:“能怎么办?不找到,重黎就放不下小狼,走不出自责,一提它就哭。”
挚祁道:“她不懂事,你不要由着她胡闹。”
玄冥思考片刻,说:“我找了那么多次都没找到,大概是已不在天域了,我写封信回去让我爹派人去各处湖海找找吧。”
挚祁眉头紧皱:“你别太荒唐,禺疆尊上更不可能由着你浪费军力不务正业。”
玄冥没奈何,只能回去想别的办法。
次日,玄冥在草屋陪着重黎栽药时,看到满院篱笆上的木头,突然有了新办法。
他问岐伯可不可以给他一块扶桑木,岐伯摆摆手说仓库里都是,让他自己去拿。
他在仓库中寻了一块形状合适的木头,又拿来几把雕刻刀,坐在院中刻起木雕。
重黎见玄冥对着一块木头摆弄得认真,被勾起好奇心,凑过去问他:“你在干嘛?”
玄冥说:“做个小玩具。”
重黎坐到玄冥身边,看他手里木块形状特别,问:“是小狼吗?”
玄冥看看重黎表情,没哭,于是点头。
重黎朝他手中木块伸手,说:“我来。”
“你会吗?”玄冥犹豫着把木块和刀放到重黎手中。
重黎没答,把玄冥刻了一半的木雕转圈看了遍,选择从头开始。她想着小狼的样子,弹韧的狼耳朵,深幽蓝色狼眼珠,还有雪白尖利的狼牙,想着想着,又掉下眼泪来,一边刻,一边哭,沾了木屑的手不住擦眼泪,弄得木屑沾了满脸。
玄冥见重黎又被惹哭了,捂着发痛的额头叫了声“哎哟”,从她手中强硬夺回木雕,“还是我来吧。”
然后重黎就坐玄冥身旁看他刻,一边看,一边哭,玄冥苦笑,又哄砸了。
他对重黎说:“你不必监工吧?”
重黎瓮声:“我又没别的事干。”
岐伯走过来,塞了一块新的扶桑木到重黎怀中,对她说:“你也刻点什么送玄冥。”
重黎捧着木头,脸上还挂着泪,迷茫问岐伯:“我刻什么?”
岐伯对重黎身边扬扬眼,嗔笑:“这还要我教,你就照他刻个小木雕吧,多俊呐。”
玄冥闻言,笑意盈盈地把自己脸凑到重黎面前,左边脸展示完,又转到右边脸展示,“看仔细!别把我刻丑了!”
这人倒不谦虚,重黎破涕为笑:“行,我这就开始用我蹩脚技艺摸黑你!”
岐伯躺到摇椅上,眯眼休息,微笑听他俩没停地吵了半天。
玄冥说:“我的鼻子不长这样!”
重黎得意:“我故意的!”
过一会儿,玄冥又说:“眼睛也故意的?”
重黎自己都被自己的手笔逗笑:“这不是我故意,实在是水平有限。”
玄冥抱怨:“笨蛋。”
重黎忿忿哼了一声:“骂我?不刻了!”
玄冥无语,又骂:“大笨蛋。”
重黎气得跺脚,扔下刻刀,抓他肩膀:“打一架吧!”
【岐伯:祁你需要看心理医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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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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