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是变成鬼魂还是直接湮灭？

林秀云活着的时候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她不用想了，因为……她死了。

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她就像一团氤氲的气体飘散上天，精神几乎是一瞬间清明了。

她死前已经有将近两年神智不清的日子，所以在她看到自己的逝容干干净净的时候，她几乎下意识的夸赞：“我儿子真孝顺，把我照顾的那么好，真的辛苦了。”

当她看到儿媳妇在一旁跪着眼角落泪的时候，她又开始生气，刻薄的嘴脸毫不遮挡，“哭哭哭，就知道哭，丧的没边的玩意，看见你就心烦。”

叮叮叮，呜呜呜，叮叮叮……

这如同鬼嚎的声音使林秀云心颤，她没来由的认为自己该离开了，她飘到坐在床边的儿子身边，摸摸他的脸蛋和头发，忍不住心道：“我的儿，妈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爸留下的抚恤金够你花了。”

她用袖口擦擦自己那流不出来的鬼泪，飘飘然离开了。

可她没看到，自己的儿子三探她□□的鼻息，确定真死了之后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整间屋子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从前那药闻着心烦，但老太婆死后，儿子闻着那药都觉着开心，因为那药味现在可以变成油墨味了呀！

林秀云出了门就是漫天的黑雾，她不晓得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面前矗立起一座望不到顶的红色大厦时，她已然飘的毫无生气。

红色大厦遍体通红，是那种鲜艳的红，没有任何发黑的迹象，即使周边全是黑色，它也能让人看见它的棱角。

它四四方方，古板压抑，没有窗户，只有一口大门开着。

而大门正上方写着投生院，匾额下面也有普遍存在的滚动LED屏。

“请往生者遵守流程，一步一流程，好胎不放松。不插队不大叫，做文明鬼魂，成投胎路上的好标兵。”林秀云不自觉念出声，只觉得像在过家家。

“你好？”一个温润的女声从左方传来。

林秀云应声扭头，毫无人在，她瞬间感觉寒气侵体，魂飘出二丈远。

鬼魂看不到别的鬼魂吗？

然而，她离远了才发现，原来站的那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一个小机器人，面板上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你为什么跑这么远？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是吃电的。”

林秀云冷冷瞥了它一眼，“谁知道你是什么鬼玩意？”

小机器人不开心，但它必须保持体面。

“嘀……”小机器人的收纳仓打开，里面躺着一张投生流程表，“请您拿表按照流程投生。”

那一整页的流程图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林秀云白眼要翻上天去，“切，不就投胎嘛！搞那么多花样。”说着她大步飘了进去。

投生流程表显示第一步要先去一楼冥界银行办公处，查看账户金额。冥界银行办公处只有一个女人，及肩黑发，红黑职业装，坐在电脑面前一动不动。

林秀云将表从玻璃入口处递进去，“查一下金额。”

女人转过身，僵硬的笑容朝林秀云袭来，“好的。”

她操作两下电脑，将流程表往电脑旁的机器里一送，机器吱吱吱的叫了两声，她又把表塞回来，回答，“xxxx，四位数冥币。”

林秀云将信将疑，眉头紧蹙来到了第二项流程——二楼德行办公处查看品德记录。

窗口仍是那个女人，她还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假笑，同样的操作。

如果不是那个牌子变了，而且电梯处也标明了二楼，那林秀云还以为自己还在原处。

玻璃后的女人将表递出来，笑容的弧度还是一样，“德行三十分，满分一百。”

林秀云呵的一声，忍不住为自己正名，“我是老师，我教了很多优秀学生，甚至有些同学还考上了清华北大，我年年都得优秀教师，你说我的德行只有三十分？我不相信，你这机器是坏的！”

女人似笑非笑地望着林秀云，女人的眼睛是纯黑色的瞳孔，被盯着时有一种被冰封了的感觉，她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无法再做出任何辩解。

林秀云想逃避这种眼神，她也确实跑开了。

她绝不相信自己的德行分这么低，肯定是机器坏了。

第三项流程——监察处，察看往生者有无犯罪记录，以此得出优秀、良好等。

林秀云自然是优秀的，她一生中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绝对称得上贤妻良母的典范。

她中年丧夫，独自养育孩儿长大，没动过再找丈夫的念头，上孝顺公婆下善待幼儿，她自觉在古代都可以被赠予贞洁牌坊。

想到这，林秀云挺直了背脊，优秀是毫无疑问的。

窗口里的女人将流程表递出来，上面优秀二字极大满足了林秀云的虚荣心。

离开监察处时林秀云如同一只高傲的孔雀，她越发坚信德行处的机器就是坏了。

第四项流程——选胎。

选胎处在四楼，偌大空荡的黑色空间只有一张红桌子，一个极其艳丽的女子端坐在桌前，桌面上仅摆放了一只黑茶壶和一只黑茶杯。

如果林秀云没猜错，女子便是孟婆了，那黑茶杯里就是孟婆汤。

如果喝了那杯汤，她就不会再记得她的儿子，她养育了二十年的儿子，她相依为命的儿子……

林秀云盯着那汤发呆，一步也不肯上前。

孟婆打破这份平静，“请先选胎，将心仪的家庭信息表放置投胎流程表之后。”

林秀云：“如何选？”

孟婆伸出红色的手臂指了指林秀云身后，“进入那扇门，依心而为。”

林秀云转过身，那面黑的发紫的门瞬时飞来吞没了她。

“啪！”

大门紧闭，整间屋子射出亮光。

光线没有来处，却可照亮所有。

她不知该如何选，书架上一摞摞信息表摸过就能知道里面的内容。

当经过一个最角落的信息表时，表上的内容让她愤怒起来。

林秀云将那信息表攥紧，她要找孟婆问个明白，否则这胎投不安稳。

“我儿子的信息表为什么在低劣？”

孟婆知晓一切，所以在受到林秀云质问时明显并不震惊。

孟婆：“这是众多未投生成功的往生者所作出的评价。由于投生过程被外力所掐断，所以他的家庭等级才被判定为恶劣，甚至成为高危家庭。”

林秀云眼睛红了一圈，她是老师，怎么可能听不懂，“是陈凤雅那个贱人堕了太多次胎，是她不检点，为什么要连累我儿子无后？”

陈凤雅是林秀云儿媳妇，长得一副狐媚样，勾引她儿子结婚，还撺掇儿子忤逆她。

肯定是她不检点和野男人苟且，所以她儿子才会那么多年没有孩子。

林秀云越说越气，开始诅咒陈凤雅，“陈凤雅那个贱人，死后肯定要下地狱的，就是苦了我儿子。我们王家怎么能断后呢！不行，不能断后，我儿子一定要有后。”

她低头看向那张信息表，没人愿意，但她愿意啊！

林秀云彷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极其迫切问孟婆，口吻都变温柔了，“同志，我可以投生到我儿子家里吗？”

孟婆淡淡一笑，回答：“可以的，但我要和你说明一点。”

“选胎规则是：全优只能选全优。而优秀可以选择优秀、良好、好、低劣四种。你虽德行有亏，但整体成绩很理想，投生到优秀家庭是没问题的。你确定要选择低劣家庭吗？“

林秀云重重点头，她手指紧紧抓住那张纸。

那是她儿子的未来。

她这时候反而庆幸自己不是全优要不然连她儿子的信息表都看不见。

孟婆不会劝阻，她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桌子上的孟婆汤稍加调制便已成型。

林秀云几乎是豪饮，她所有的念想都是儿子不会离开她。

林秀云眼前出现了一座桥，沿着桥走过便是进入了投生路。

站在桥头，她往后看了一眼，孟婆已然不见踪影。

口中的那口汤她仔细吐了干净，全沾染在袖子上。

她死的时候是冬天，身上的棉服很是吸水。

孟婆不可能知道她将那汤吐了，知道了又怎样，她马上就投生了。

之后，她把流程表随着那信息表一起塞进桥尾的投生信息箱中，奔向梦想中的投生路。

不过，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但不重要了。

她要成为儿子的孩子了，她的儿子她来守护。

意识再次回归时，林秀云紧闭着眼睛，手手脚脚都蜷缩于一个极其幽闭狭窄的空间，周围似乎有水流。

如果猜的没错，这是子宫内。

她的听力已经发育完全，隔着一层肚皮听到了层层叠叠的声音。

是医院吧！

有人问道：“23床，你怀的是男是女？”

23床就是这一世林秀云的母亲，也是林秀云的儿媳妇——陈凤雅。

“不知道。是男是女我都喜欢，都是我的孩子。”

那人笑了，声色平平，并未有炫耀的意味，“我的是儿子，终于是儿子了。”

“我看你那婆婆整日照顾你，看来她是个好婆婆呢！”

陈凤雅眉头蹙起来，赶紧澄清：“那是我妈，我婆婆公公都已经过世了。”

那人迷茫了一会，突然笑起来，“怪不得……女儿儿子都好啊。”

陈凤雅温柔抚摸起肚子，只要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她就满足了，什么男女钱财都不重要。

“儿子，乖乖的，等你出生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好玩的。”林秀云迷迷糊糊听到儿子王翔的声音，她激动地挥舞起小拳头，与王翔互动。

王翔高兴地大叫：“看看，我儿子这么活跃，出来了一定是个小男子汉。”

陈凤雅制止他大喊大叫，“其她孕妇都在休息呢！别打扰别人。”

王翔冷哼，豆豆眼瞥过周围所有人，语气十分不屑，“我交了钱的，碍着谁了？”

没等王翔说完，陈凤雅捂起他的嘴巴，态度强硬，“你够了，别在这乱来。”

王翔讪讪闭嘴，自己生闷气。

陈凤雅的母亲李依然进门，一见他们剑拔弩张的氛围，就知道自己这女婿又犯起混来。

李依然掏出三百元塞给王翔，嘱咐道：“王翔，去给凤雅买些水果去，你自己也去吃顿饭，下午照例还是我来守。去吧。”

王翔知道丈母娘的意思，让他别在这碍她闺女的眼。

不过他倒不会说什么，有钱了去哪都行，反正在这医院也没什么好，吸根烟都遭骂的地方他也不稀得呆。

王翔接过钱，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陈凤雅不理他，自己摸肚子，孩子以后必须跟着她。

陈凤雅早就有离婚的打算，但当时月份已大，离婚根本无人受理。

再加上当时婆婆痴呆瘫痪，没人照顾就等于等死，所以她一直忍着未提，等孩子生下来，再大一些，她就和王翔离婚，孩子也必须归她。

依王翔那样吃喝嫖赌的性格，把孩子交给他等同于推孩子进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