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歌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
苻亮道:
“你宁可承认自己暗中勾连王爷也将不真话招出来,可见真话比勾连王爷求位更加严重。如果我信了你,最多将你杀了将苻雍贬两级,可如果说了真话苻雍和你都活不了,这就是你的想法。”
声歌抬头看了苻亮一眼。苻亮捂着脑袋躺到旁边的塌上:
“我就不明白了,在你心目中,苻雍对你就有这么大的恩情。而我与你同床共枕,你对我居然就不动一丝一毫的真情。”
声歌叹道:
“您是与我同床共枕了,但那只是yuwang使然,不说破便罢了。一旦说破,您与所有的女人所做的不过是交易而已,又何必谈什么真情?”
闻听此言苻亮猛地坐了起来,但马上一脸眩晕,又躺了回去。
过了好半晌,苻亮道:
“苻雍到底帮了你什么?无非是将你从妓院解救出来,将你被赌鬼丈夫卖掉的儿女买回来,替你老父亲下葬。你为了报他舍身与我,又几次三番身陷险地。我苻亮为你与皇后几番龃龉,被你绿被你打都毫无怨言。难道你认为我苻亮不配与你谈真情?”
声歌想站起来,又被两名暗卫压住:
“陛下,奴婢听说当年尉迟声歌与您自幼相识,为了扶持于你结全家之力冒死搅浑北周一潭江水,您对她信誓旦旦绝不相负,最终却将后位另许他人,还串通皇后将她害死。您对青梅竹马之人尚且如此薄幸,又何必非要装出一番丹心赤子的模样?”
苻亮闻听此话有点诧异,随后坐起身捂着脸笑起来,直把暗卫和声歌都笑毛了。过了半晌,苻亮略微抬头盯着声歌:
“苻雍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声歌心道,我自己怎么被你害死的,就不用他来跟我说了吧?
见声歌不吭声,苻亮道:
“你知不知道尉迟声歌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件事里,他苻雍就那么干净吗?”
此言一出,声歌整个惊了:
“你什么意思?”
苻亮似乎真动了怒气:
“既然都听到了就不必再问。我苻亮是真小人,苻雍呢?尉迟氏倒了,他苻雍为何还能顺风顺水青云直上。姑娘,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吧。”
声歌指着苻亮怒道:
“他断不会如此,你血口喷人!”
苻亮瞧着声歌半晌,转头对暗卫道:
“去,通传苻雍进宫。今天我就奉陪到底,让你知道什么叫伪君子。”
几名暗卫立刻走出殿门,但又马上折回来:
“陛下,冀北王早在宫门外等待传召多时了。”
听见苻雍已经等在外头,声歌忽然感觉十分不安,苻亮眼神也闪烁起来。
沉默片刻,苻亮起身走到正位上,一抖长袍正襟危坐:
“传。”
只见苻雍穿着便装徐徐而入,对着苻亮跪下,从箭袋里拿出一枚金印道:
“与内宫女子联络是为大罪,请您将冀北王府印鉴收回,削了臣冀北王的爵位。”
苻亮嘿嘿一笑:
“以退为进是吧?这一招在你爹和我爹争的时候你爹就用烂了。”
苻雍抬头看了苻亮一眼,两人眼神碰撞,苻雍随即低头将视线躲开:
“陛下说得极是。然而当年与太上皇对峙,我爹并没有占据下风。如果我爹并未早逝,不知陛下能否得享今日之位。”
声歌和苻亮都是一惊。苻亮暗自咬牙,又笑道:
“贤弟说得极是。然而你爹早逝并非天意,乃是因过于任情,各中原由难道冀北王心中不知?因此上,我苻重干一脉能够崛起乃是天意。”
声歌转头看向苻雍,果然看到苻雍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但随即消失无踪。
确实有个传言,据说苻雍的娘是个南朝名妓,在南国就声明在外。据说那时候苻雍的娘表面的身份是名清吟花魁,号称舞艺一绝,但与此同时还凭借自己的边缘身份,帮助各路势力相互联络博弈,笼络交换人才。而且那时候苻雍娘还有额外服务,就是在向各个官员推荐人才之前自己把关,从细枝末节中发现政要都发现不了的问题,推知对方语言背后的真实图谋。也就是说,当时苻雍的娘看似是个失足女,其实是个舞蹈艺术大师。看似是个舞蹈艺术大师,实际是个猎头。
当年北周南下前,大家就都知道南国有这么个女的。对于北周男人来说,这种女的让人听起来就没啥yuwang,所以当时大家揶揄说就算脱光了站在自己面前都不会要,自己宁可分两个会做南方菜的厨娘。谁知道攻破帝京后一名副将抢到了苻雍的娘,居然发现此人是个惊人的美女,虽然说不出到底哪里好看,但就是让人感觉特别舒坦。虽然大家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引领人才的流向,但引领男人血液的流向绝对没问题。
这下好了,周苻氏宗亲围观了一圈后谁都再不提当初说的话,大家一起跑到太宗处撕吧,表示自己的功劳很大,希望分这么一个战利品。只有苻重弼啥都没说,默默出了个兵把人直接抢到府里头。大家腹诽以后认倒霉了,感觉苻重弼也不是苻重干那种人,玩个俩月大概就提不起兴致了,到时候大家还可以摇号。谁知不知道苻重弼哪根筋抽了,没几日居然向太宗上表要娶其为正妻。几年后苻重弼暴毙而亡,当时世家内部传闻,苻雍的爹是被他娘毒死的。但是这种传闻并没有事实依据,苻雍长大后当然也没人敢问。
不过苻雍小的时候确实有很多人这么问过,其中就包括声歌与声默。当时苻雍就表现出不太高兴的样子,虽然没发作但是也没回答。
这话从苻亮嘴里出来,显然是扎到了苻雍心窝子上。苻雍沉默良久,轻轻一笑道:
“陛下乃真命天子,您说的话就是天意。”
苻亮似乎甚是满意,一拍椅子站起身:
“好!既然你如此谦卑,我就以堂哥的身份问你一句。此女身为后宫私自联络于你可谓对上不恭心存谋逆,依你看来该当如何处置?”
苻雍露出一个蔑视的眼神:
“陛下身体康健,今日臣弟怕还管不到您的嫔妃。”
直言不讳地说,这话有点狂了,声歌觉得苻雍不应该这么说。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今天自己和苻雍在外面已经被苻亮撞见了。男的甲在男的乙没死的时候就去见乙的小妾,往轻了说是甲打心眼里蔑视乙,往重了说就是甲对乙心存忤逆,存在对乙取而代之的潜意识。当年裴皇后调戏苻亮,苻亮都没接招就差点招来杀身之祸。因此今日苻雍和苻亮关系瓤子已经破裂了,只是表面看还是好的,说得再好听也没什么用。
苻亮脸上浮现一丝怒气,随后又轻轻一笑:
“苻雍啊,你爹如此命短,你自然也不是个长命的。这辈子怕只有我娶你妻妾的份,你是断背不上娶我妻妾的麻烦。是故女人你只管纳,你堂兄我绝对照单全收,断不让她们飘零无依。”
苻雍直接气笑了,瞧着地面不再说话。苻亮又坐回凳子上:
“苻雍,你当真认为这些年我杀不了你?当日废帝身死,定西四营入京勤王,你手中没有兵符只身入幽州营随后领兵勤王的确令人钦佩。但我身为圣上若想杀你,你早就死了一百次。”
说到这里苻亮指了声歌一下:
“今时今日,你堂兄我再饶你一次。此女勾连外臣,杀了她此事便不会牵连于你,你意下如何?”
苻雍看了苻亮一眼,眼神有点阴沉:
“谢圣上。”
此言一出声歌顿时吃了一惊,却见苻雍直接站了起来:
“陛下自便,臣告退。”
这下声歌感觉心被泼了一瓢水一样彻底凉透了,不自觉地急急看向苻亮,但看起来苻亮也有点出乎意料:
“慢着。”
苻雍又转身回来,苻亮站起身走下来,拍着苻雍肩膀道:
“冀北王大人,既然你早知道此事不妥,就不该与王美人相见。你见了她,为她惹下杀身之祸,竟连情都不为她求一下?”
苻雍笑道:
“如果陛下舍不得王美人,想让臣说句话给您个台阶下,臣自当从命。”
苻亮咬了下牙,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不必了。既然你这么想正月见血,为兄也不好让你失望。”
旁边的暗卫一脸迷茫地看向苻亮,苻亮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王美人私通外臣图谋不轨,推到兰苑门前斩首示众。”
声歌被人拉拉扯扯地推到了兰苑正门,满心都是蒙的。
自己活着的时候老听说天家无情世家昏聩,但即便是见过诸多阴谋诡计,一次又一次见到父兄相残枕上染血,也确实没生出这样的感慨。即便是被苻亮背叛全家被杀的时,自己也没觉得世道如此混沌不堪。
为何这次回来,天下就变成这样了呢?
声歌开始怀疑,到底是世界已经变成了这样,还是自己的归来激发了所有人的恶意?
也许这次不该来。如果不重生,苻雍就永远是那个散发着锯末和牛奶味道的模样,至少对自己而言是。
苻亮披着大氅走到兰苑门前,满脸写着累,一众后宫嫔妃早已闻听消息赶了过来。苻亮看看众多嫔妃,又看看苻雍:
“传我的话,此女恃宠而骄贪,恋权位意图谋逆,斩立决。”
话音没落,一名钦天监的官员忽然急匆匆跑了进来在苻亮面前跪下:
“启禀陛下,今日乃是十六不宜杀人,且此女乃大贵之相,如果动杀手必将惹来祸事,请您且慢下令!”
苻亮转头看了苻雍一眼:
“等我杀了她再收拾你俩,斩!”
只见一名暗卫站到声歌身后,唰地抽出了身上的佩剑,剑光顿时照到了声歌脸上。刹那间声歌清醒起来,抬头道:
“从前我住的屋子门前有一大丛蓝色的绣球花,我死之后希望陛下将我埋在绣球花下。”
从前声歌住的弱水亭下面有座假山,假山下面有一大片天蓝色的绣球。给苻雍写的最后一封信上声歌说自己过得很好,苻亮为自己在弱水亭假山下种下了一大片绣球,日后苻雍如果能够进宫一定要带他去看。等到自己坐稳了也会慢慢周旋,让苻雍承袭亲爹的冀北王爵位。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苻雍还记不记得。
但愿他还记得,自己是不能奉陪了。
声歌闭上眼,忽然听见一阵嘈杂声从四周响起。再睁眼看,只见千万只飞鸟从皇宫东西南北四方飞起,黑压压笼罩在天空之上,一时遮天蔽日,鸟屎下雨一样从天上淋漓而下。
苻亮大吃一惊,钦天监的官员惊恐道:
“是天启,是天启!陛下,臣说过了今日不可行刑!”
苻亮抬着头愣了好半晌,忽然笑道:
“传我旨意,正月之内不再杀戮,也当慎用贬谪。放开王美人,冀北王加封镇西将军。有你这等人才,实乃我北周之幸。”
就这样脱身了?
声歌心念一动,扭头看向苻雍,只见苻雍也静静瞧着自己。
声歌又被拉回了芳苑。如今的芳苑不但没有宫娥太监,连炉火煤炭都没了,门口倒站着几排侍卫把出去的路全部堵死。正月十六的晚上,京城的天际上绽放起了无数缤纷的烟花。一道绯色的烟花从李宅的方向冲天而起,在天际中留下一片黑水杜鹃的形状。
声歌坐在房顶上瞧着消失的杜鹃花,真眼熟啊,那可是孩懒水尉迟部的图腾。
是苻雍在放烟花,如今他被明升暗降,明日就要远走西北了。自己只能活三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活着相见。就像苻亮自己说的,不管从前他是不是可怜苻雍年幼丧父做小伏低,对苻雍日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悲惨状态感同身受因此收了杀手,如今都不会继续妇人之仁。既然已经将苻雍遣到边关,那么苻亮也有了下一步除掉对方的计划。说不定自己还没死,苻雍就死了。
声歌在房顶上站起来,心道我的天哪,我到底有什么用?如果我不回来,说不定这两位还能多维持几年玻璃兄弟情。自己回来才一个多月,两人就变成了你死我亡的局面,难道这也是判官口中的天意?
声歌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苻亮为这次“天启”的事生了大气。很自然的,既然大家已经亲眼看到杀自己会引来祸事,那么不管是李柔还是苻亮都不敢再随意伤自己的性命。但代价就是,苻亮完全明白这是苻雍摆布自己,而作为皇帝,他居然要吃这个哑巴亏。民众迷信,苻亮又不能把气马上撒到苻雍身上,那么他讨厌的就只能是王双儿了。更何况一个帝王不可能看一个杀都不敢杀的女人顺眼,因此“王美人”已经失宠了。这种失宠是体制性的失宠,系统性的失宠,而非生理性的失宠。可以想见,自己基本上已经丧失了翻盘的机会。
难道是自己和苻雍都太大意,才会输了这一局?
问题在于,当天自己与苻亮是在下午敲定要出门看灯,就算当时的突发情况是苻雍做的,苻雍也用了几个时辰进行布局。可对于苻亮来说,他不可能提前知道有人要将两人冲散,因此爆炸对于苻亮来说是突发情况,自己去李府更加是别人无法预知的。可自己与苻雍说话只用了大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苻亮就找来了。
……要真是这样,苻亮的情报系统也是超南赶蛮,忒发达了。如果真有这样的情报系统,苻雍绝对不可能冒险与自己见面。
难道是李柔做的?李柔想要除掉自己理所当然,但是为了除掉自己这个小小的美人还要拿一个王爷垫背,李柔真会这么做吗?
退一万步说,用一炷香的功夫摸清位置再通知苻亮,李柔有这能耐吗?
虽然没什么道理,但声歌总感觉这件事透着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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