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道士正摇着小旗子，嘴里念念有词，神神叨叨地“开路”。黎栎爸爸跪在垫子上，道士指挥他朝哪个方向跪就朝哪个方向，脸上满是疲惫。
家里还有一些亲戚在，黎栎一一打了招呼，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奶奶，挨着她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
爷爷身体一向不好，大家在聊天时说起二老，都说爷爷肯定要走在奶奶的前面，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是对的。
听到爷爷的死讯，黎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他们相伴了近五十年，突然没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心里肯定不好受。
奶奶把另一只手也紧紧盖到了黎栎手上，黎栎看了她的神情，不像刚哭过的很悲伤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他走了也好，病得厉害又医不好，走了也好。”奶奶大声地朝黎栎说道。
黎栎没有马上回答她。奶奶这几年耳朵越来越不好，现在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戴助听器也不管用，要和她交流都只能用纸笔，还好奶奶算是有文化的。
黎栎向她伸手示意，奶奶会意，把自己放在一样的小纸箱子里的笔和本子递给黎栎，黎栎在本子上写到：“你不要太伤心。”
黎栎在写出这句话的时候，眼泪突然充盈了眼眶，虽然奶奶眼睛也不好看不见，但是有其他亲戚在，黎栎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奶奶看了本子上的字，没有开口，半晌才开口道：“我没有很伤心，那么多年了，他突然走了我感觉不习惯。”
听了她的话，黎栎更想哭，还是忍住了，没有再在本子上写什么，只是握住她的手。
黎栎平静了下情绪，又写道：“你不要伤心，爷爷走了有阿姨陪你。”黎栎指了指正在给奶奶用姜水泡脚的阿姨。刚才黎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是谁，只是礼貌地冲她笑了笑，他还在疑惑她怎么会用手给奶奶洗脚，奶奶还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奶奶点点头，问：“去看过你爷爷没有？”她指的是去殡仪馆。
黎栎摇头，“一会儿和爸爸一起去。”听亲戚说他们一会儿要过去。
“你先去吃饭，殡仪馆不好找吃的。”奶奶总是这样爱操心，不管是对黎栎还是对黎豪，黎栎听话地点点头。
奶奶以前刚要开始读幼师的时候遇上了□□，因为成分不好被下放到乡下，后来嫁给了爷爷，当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她很是疼爱孙子孙女，却又没有多余的途径可以表达，经常听到她说的几句话就是“穿那么少，多穿点，怕感冒”“该吃饭的时候就要吃饭，怕得病”“早点回来”。。。
奶奶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他们。黎栎小时候喜欢吃泡泡糖，她就去批发了两大罐子，好让黎栎每天可以抱着吃；黎栎喜欢吃零食，她也是去批发两大箱放在家里；冬天去爬山锻炼身体，坐下来休息的时候，黎栎调皮，把冻得像冰块的手放到奶奶脖子里，激得她一个冷战，却没有让黎栎把手拿开，黎栎变本加厉地把手伸进她的背心，同行的老太太都让黎栎别调皮了，快把手伸出去，黎栎奶奶却说：“让她暖和一下，手那么冰怕生冻疮。”懂事之后的黎栎每每想起她说的这句话，都忍不住想流泪。
黎栎很担心奶奶会因为爷爷的离去而崩溃，事实证明奶奶很坚强，阿姨说她饮食还是和以前一样，黎栎也就踏实了下来。
是啊，她真的很坚强呢。
不一会儿，大家都要赶往殡仪馆，黎栎在本子上写道：“我去看爷爷了，今天晚上还要守夜。”黎栎家乡有守夜的风俗。
奶奶一顿，“守什么夜哟，那么累人，他们守就行了，你小孩子家家的，睡觉最重要。”
黎栎悲伤的情绪被打破，忍不住笑了，她倒是真的看得开。
黎栎到殡仪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黎栎看到了看到了他妈妈。黎栎妈妈一向是很讲究的人，现在头上戴着丑丑的白麻布，嘴角因为上火还起了一大个泡。
在来的路上，黎栎就一直反反复复地想那天妈妈给他打电话时说过的话，特别是那句“你爷爷死了”，一直在脑海中回响，到殡仪馆以后才终于摆脱。
他看到宾馆放在大堂中间，周围放满了花圈，墙上挂着爷爷的遗像，那是他不到五十的时候拍的，看起来精神饱满，神采奕奕。黎栎鼻头又是一酸。
黎栎妈妈带黎栎到灵堂门口，右边有一个香炉，里面点了香和蜡烛。
“你的任务就是看到香和蜡烛快要燃完的时候就接上去，香和烛都不能断，风小的时候还可以烧点钱纸。”
黎栎点头，示意明白了。
天黑着，黎栎站在外面给爷爷烧钱纸，不知道是被烟熏到了还是怎样，他泪流满面。
黎栎姑姑也从广东赶了过来，看到黎栎，摸了摸他的头发，“回来啦？”
黎栎突然觉得好委屈好伤心，没有再忍，任泪水从脸上滑落。
他躲到厕所哭了一会儿，又缓了缓，感觉眼睛没那么红之后从厕所走了出去。
黎栎家乡还有一个习俗就是喜欢打牌，不管是逢年过节串亲戚还是红白喜事，大家都喜欢搓麻将。黎栎表姑正打着麻将，看到黎栎之后喊他：“黎栎，你过来。”
黎栎过去，走到她身边。
表姑脸上带着笑，调侃道：“一回来就没有爷爷啦！”
黎栎强笑，“是啊。”
他不气表姑的反应，他只是实在笑不起来。
天色渐晚，大家都在打麻将以驱赶困意，黎栎不会，他也熬不了夜，在椅子上蜷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亲朋好友来，葬礼正式开始了。
上去讲话的是姑姑，黎栎已经不记得内容了，只记得姑姑在台上泣不成声，黎栎也是心中悲切。
到了瞻仰遗容的时候，黎栎紧紧地盯着他爷爷的脸。
听妈妈说，他死之前饮食越来越差，黎栎之前还没有注意，这时发现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双颊凹陷，和照片上略显发福的他完全是两个样子。
他的脸蜡黄，像蜡像一样没有光泽。这是黎栎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人，但是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眼睛死死盯住他，想记下他最后的样子。那是他的爷爷，虽然以前因为他发酒疯还很厌恶他，因为讨厌他嘴里的酒臭味，黎栎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都还要闭气，生怕闻到不好闻的味道。
但是那是他的爷爷，他一点也不害怕。
很快就到了火化的时候。
黎栎看到爷爷的尸体被推进了焚烧尸体的捡灰炉，不到一个小时，烧得只剩个骨架的尸体就被推出来了，等冷却之后再放进骨灰盒。
黎栎抱着爷爷的遗像，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空落落的。
从此之后，黎栎家就从六口人变成五口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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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