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栖鸥靠近了才看清他桌上立着的相框。
画面定格了两位身着西装的年轻男人——
一人衣着璀璨高调,肩膀处的碎钻镶嵌像稀碎的星星落在肩头,衬得整个人更加金贵。
另一人穿着暗色西装外套,略高一头,手虚揽在对方身后。
这人怎么把结婚合照打印出来。
贺栖鸥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像是被什么凭空噎住了,横亘在那里,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只能深吸一口气,那酸涩的滋味却趁机往更深的肺腑里钻去,如同细密的针尖,一路蜿蜒向下,轻轻刺在胃壁上,引得一阵细微却难以忽略的抽搐。
“有事?”
“没,中午吃得有点辣。”
“送点胃药进来。”
贺栖鸥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成片——
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汪屿身体带着种小心翼翼的靠近,肩膀微微内扣,再加上身形的高大,形成了一种保护的姿态。
低垂的目光落在另一半脸上,与贺栖鸥的失焦不同,那双眼睛像是盛满了融化阳光的一潭清泉,带着些温暖的潮湿气。
***
去拍照那天,时间已经延了又延,贺栖鸥硬生生让满是日程安排的汪屿一次次修改计划,迎合他这个闲散人士的时间。
店员很专业,也许是因为给得足够多,看见两位男士进店,没有一丝一毫的讶异。
因为提前交代过,清场后没有乱七八糟的人看热闹,甚至安静地像是白事。
“两位先生真是般配。”
有时候过于离谱的恭维听上去反倒像是讽刺。
贺栖鸥很想知道自己眉间能夹死苍蝇的深深沟壑怎么能看出是“般配”。
站在镁光灯下,连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滞涩。
“先生,再靠近爱人一点。”
“对!亲密些,很好。”
他的嘴角被僵硬的肌肉向上拉扯着,形成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下颌骨绷紧的线条清晰可见,仿佛紧咬牙关,抑制着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
以至于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力去管汪屿是什么状态,大抵和自己也差不多。
选片时他完全没有参与,只是大马金刀地翘着二郎腿坐在贵宾休息室的沙发上。
余光瞥见汪屿和摄像师在电脑前小声探讨着什么,过了很久,直到加冰的白开水已经化了大半。
杯壁凝结的水珠无声滑落,在杯底悄然洇开一片更湿的痕迹。
***
助理送来的药和热水已经放凉,干净锃亮的杯壁印出他的眉眼。
居然,照得还挺不错。
贺栖鸥没忍住笑,眼神借着显示器的遮挡,看向一丝不苟的男人。
汪屿带着资料去会议室,同时交代助理:“把人送回去。”
已经到了下午上班时间,碰见的员工多了不少,贺栖鸥跟着人,大摇大摆地走着,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我去车库开车,贺先生稍等。”
正是下午最热的时间,微微斜射的阳光落在写字楼的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远处的景物在热浪里扭曲变形。
炙烤的路上人迹罕至,于是在大楼门口徘徊的女人便格外显眼。
她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不在保安的职责范围内,眼神却雷打不动盯着大门,仿佛在刻意等着什么人。
事实证明,有些缘分只需一眼,就会有触动回响。
哪怕是孽缘。
贺栖鸥快步走出大楼,女人像是早早发现他的样子,瘦得凹陷的脸上有了表情。
酷暑的天,却穿着长袖将自己的上半身盖得严严实实,他扶着女人的胳膊将人扶到建筑的阴凉下。对方身上传出一股浓郁的香精味,却仍掩盖不住那股酸腐。
贺栖鸥不动声色地将头偏了个方向。
“小晨啊,妈妈听别人说你认识了大老板。”似乎是不满意儿子的模样,她摸着那略微起球的纯棉布料连连叹气。
大大咧咧的人随着她的话低头端详,这已经是那一箱子破烂里拿的出手的几件衣服之一了,汪屿也没有嫌弃他穿着随意进入大楼。
差点忘了自己也曾经过过一身名牌的日子。
贺栖鸥眉梢微挑,扶着女人的手也松开了些。
“对了妈,之前急用钱,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女人顾左右而言他。
“正好一块回家,我在学校食堂找了个兼职,看看家里还缺点啥。”
自己手上那点存款,都是何秋晨还在的时候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兼职攒出来的,贺栖鸥替他心疼。
“妈就是出来顺路来看看你,没打扰你工作吧。”她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这栋崭新的写字楼,恋恋不舍的样子。
“没有,你别听别人瞎说,我就是兼职给人家跑个外卖送奶茶。”
“你要注意身体啊,”她挽着枯草一般干涸的发丝,“医院刚开的药又涨价了,妈只让他们开了一个星期的。”
眼神中掩盖不住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骨瘦如柴眼眶凹陷的样子落在贺栖鸥眼里,只剩下丑陋。
他有些失了耐心,女人却不想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仍在喋喋不休。
正是下午犯困的时候,不少员工点了冰咖啡出来取,方才已经有不少人看见他从总裁办公室出来,贺栖鸥不想顶着这张脸和她在集团外面拉拉扯扯,塞了点钱搪塞过去。
终于赶在助理开车回来前把人打发走。
之前在翻找个人信息的时候,见过家庭住址,贺栖鸥记得就在中淮市本地。
拜托助理将自己送到学校,就近就有车站。
到地方时,已经快出城市边界,倒了三趟公交车才到。
这一片矮楼,如同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地面是油腻与污水浸透的泥泞,浑浊的积水自雨后长久地淤积在低洼处,倒映着楼体模糊的轮廓。
另一侧就是垃圾处理厂,像是整个城市的巨大胃袋,将酸腐的气味揉碎在风里,弥散在每一个角落。
给自己做了足足十分钟的心理建设,贺栖鸥才敢顺着干燥的路边往深处走,每走一步,脚下都带着诡异的胶黏触感。
楼栋序号早就剥落地无影无踪,楼道口是最传统的伸缩闸门,锈坏的门一半横亘在入口,无人问津,露出底下狰狞的红色铁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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