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来人约莫六七十岁甚至更大,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笔笔深刻。

衣服虽旧,却干净,风一吹,带出皂角的香味。裂口的袋子挂在佝偻的背上,麻袋里的瓶子相互碰撞,发出脆响。

“你还回来干什么!”她几乎有些破音。

贺栖鸥有些摸不准她的态度。

头发已半白的女人几乎将手上的累赘抛下,拖着人就要走,手劲大得不愧是经年累月干体力活为生的。

楼里晃晃悠悠出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整个人瘦得像猴,脸颊深深凹进去,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气质简直和这片污秽之地融为一体,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是流氓”四个大字。

眼神直勾勾盯着贺栖鸥,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逡巡、品味。嘴角牵扯起一抹笑,露出一嘴的黄牙,混合着烟草的腐臭。

贺栖鸥看着比自己几乎矮半个头的女人一下挡在面前,切断了那不善的目光。

她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掩不住他眼神中的明亮,破口大骂,大有和人大战三百回合的决意。

这边出了市区,佶屈聱牙的方言他听不懂,总不会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想来年轻时也是身经百战,从未吃过亏的性格。

面对凝视,他从来都是凝视回去——

俯身在一旁的麻袋中翻出个绿色的玻璃啤酒瓶,内壁还残留着带有廉价酒精味的白沫。

握住瓶颈在手上掂量了两下,顺手在电线杆上敲掉了瓶底,瓶身因此变成了一个中空的,布满锋利玻璃尖刺的玻璃管。

爆裂的声音在周围化工厂的轰隆声中并不明显,就像在这里每天都会发生的声音。

高高扬起手,参差不齐的玻璃豁口直冲对方脆弱的脖颈,在仅仅只剩下毫厘的时候急急调转方向,借着惯性摔在地上。

只剩下折射着绿色光芒的一地玻璃碎片。

男人瞳孔骤然收缩,眼中只剩下恐惧和不可思议,眼角徒劳地抽搐着。手脚并用地跑了,甚至连虚张声势的骂骂咧咧都忘了。

贺栖鸥随意将那些玻璃碎片踢到一边的垃圾堆旁,露出了这些天第一次舒心的笑容——

是来自肾上腺素最原始的冲动。

“吴洁丽新找的……,”她看了一眼眼前熟悉的男孩,努力咽下去脏话,“那个姘头”。

吴洁丽,是何秋晨妈妈的名字。

刚刚还仿若混混的人安静地应答着,半垂着眼,看上去乖得不行。

替她背起麻袋,对方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人送自己回家,直把他往大路上推。

怕推搡中受伤,贺栖鸥顺着她的意,很快离开了这片地方,站在公交站台瞭望,还能看见她佝偻着继续往家走的身影。

看这样子,吴洁丽应该是有些人尽皆知的丑闻,大抵就是他们所谓的“把柄”。

回家狠狠洗了两遍澡,才觉得舒爽了些,出来时暮色已经一寸寸沉下去,空气里浮动着玫瑰香气,将人安静地包裹。

方才热水漫过手背,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出的细小伤口才开始细细密密疼起来,不仔细看,就像是浅浅的红痕。

贺栖鸥不甚在意地甩甩,又想起那不太美妙的环境,还是认命地找起了医药箱。

没找到碘伏,倒是找到了一整个柜子的药,还有厚厚一摞病例。

备满常用药确实符合汪屿未雨绸缪的作风,不过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常用药。

碳酸锂片,奥氮平片,氟西汀片……

进口药偏多,包装盒上冗长的让人看不懂功效。

顺手搜了几个,都是精神类药物。

手边就是病例,也许是出于尊重病人**,也许是别的说不出的原因,他果断关上了抽屉,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内心的不安像是涨潮的堤岸,一点点被淹没。

城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一盏盏点亮,眼神被每一次手机屏幕亮起牵动着,最后索性合上书,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微微发颤。

聊天界面一片空白。

苍白空洞的页面,比那份措辞严谨,条款分明的协议还要单薄。

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一角,柔软的布料却没有丝毫暖意,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发出卡顿的电子音。

“今晚回家吗?”

会不会太亲昵了,显得图谋不轨。

删掉删掉。

“汪总,今晚需要等……”

依旧是飞快删除,将还未形成的句子删的干干净净。

指腹下的屏幕微微发烫,忽然有种说不上的烦躁,把冷气调低了季度,灌了大半杯凉水,那股燥热不降反升,四肢却越发冰凉。

“骗子。”

餐桌旁还放着剩下的半瓶白色药片,说好的是维生素呢。

看上去无懈可击的人原来有这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缺陷,贺栖鸥以为自己会很开心。

可是又觉得没意思,他只是生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了柜子旁。

拉开抽屉,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指尖压在封面上,像是有千斤重,承认自己胆小地不敢打开那薄薄的记录。

即使没有翻看,但还是不经意扫过封面。

时间是从大约半年前至今。几乎把全国知名的精神科看了个遍,留下一堆心理咨询记录。

门锁响了,他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迅速恢复原状,关上抽屉。

汪屿已经喝得断片,被方聿礼跌跌撞撞扶着进门。

上一世,他一直是汪屿最忠诚的小跟班。欺软怕硬,一口一个汪屿哥,直到被贺栖鸥打服。

见他吃力,贺栖鸥伸手去扶,却被方聿礼避开。

他语气不善:“离我远点。”

眼神上下打量着人,只有嫌恶。

贺栖鸥皮笑肉不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行叭,你小子等着的。

“去倒水来。”方聿礼正吃力地把人扶到卧室侧躺,避免他因为醉酒产生危险。

看在免费苦力的面子上,贺栖鸥没多和他计较,去厨房倒了两杯凉白开。

对方接过水,将人拦在卧室门外:“别以为长得和我嫂子有几分像,就能为所欲为。”

顾不得差点被砰地关上的门撞个满怀——

嫂子?谁是你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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