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圣人与我说的全部了。”姜世德娓娓道出白日的见闻。
姜二郎嘴唇微颤,追问道:“二娘的事,真的没有丝毫商量余地了?”
姜世德沉痛地摇头:“没有。在圣人面前,我原本是将此事全部推到那坠井小婢身上的。可圣人偏偏瞧出来了。二郎,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没有牵扯到你头上。”
姜二郎脸色苍白,捏着胡须的手抖得厉害:“确实,万幸万幸。”他嘴里这么说,面上还是露出悲哀的神色,连连叹息:“家门不幸。罢了,给她在城中找个道观吧。与秦家的亲事,我这几日便去退了。多谢兄长,在圣人面前为我那逆女矫饰。”他负手走出厅堂。
姜琼英坐在下首,静静地听完这一切。这些与她经历的前世早已大相径庭,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还是卢至善的未婚妻,与赵十二郎、楚王毫无关系。
望着模样乖巧,婚事不顺的长女,姜世德沉沉一叹:“圣人其实未将话说死。”
“沙弥尼、女冠、楚王妃妾,大约是让我在其中选一个。”姜琼英垂首,目光落在面前的花梨木案几上。
“不,圣人说,过几日让太后召你入宫。”姜世德是决计不愿让自家娘子小小年纪就远离尘世的:“出家之事,不必再提。”
姜琼英有些讶异,抬头望向阿爷,就见他捋着胡须,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说不定,太后娘娘瞧中了你,留你在宫中做女官,到了二十来岁又可以放回来。那时,恐怕也没什么人记得这则谣言了。”
显然,姜世德为自己的这个猜想感到兴奋,他一拍案几,说道:“难怪圣人说要委屈委屈你,先前我还想不明白呢,原是如此!”
“阿爷莫要太欣喜,这皇宫到底还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呢。”姜琼英压低声音:“恐怕还不如出家安然自在。”
姜世德争辩道:“季太后最是慈祥和善之人,如何就吃人不吐骨头了?”
“阿爷,您也说过,这谣言怕与平家乃至卢家都脱不了干系。”姜琼英一句话就点明其中关窍:“季太后虽是圣人生母,却鲜少问事,后宫当中,平贵妃势大。贵妃娘娘是惠昌公主的生母,她若想做些什么,在宫中反而易如反掌。”
“这倒也是事实,”姜世德身为天子近臣,在朝中一心一意做起居舍人,并不怎么关心圣人的家事,都知道圣人对这倡家女出身的平贵妃万分宠爱,甚至,“甚至连楚王的婚事,都是平贵妃先提起的。”他想到这里,原先存在脑子里的琐事忽就串成一串:“这件事,与平贵妃定然脱不了联系!”
“贵妃娘娘总会有办法脱身。”姜琼英慢慢回想起前世之事。她离世前,朝中的卢家与依附东宫徐之顺的这一派已是势同水火,而卢家背后藏着的,是平贵妃的娘家。他们支持的,是平贵妃膝下的长子赵王。
平家最值得关注的,不是平贵妃那蠢笨无能,依凭谄媚之言而平步青云的兄长,而是平贵妃的侄儿,前世臭名昭著的酷吏平穆然。只怕庆儿之死,和平穆然有些关系。
姜琼英忽地想起那日兄长轻易就带她出了角门,又提了一句:“阿爷,后院角门的看守人和门锁,都要换了。恐怕杀死庆儿的宵小就是从这门进来的。”
卢五郎、惠昌公主、平贵妃、卢家、平家……这前世的恩怨,她还没算完呢!今生他们又开始惹出无尽的麻烦,这叫她如何能够低头认输,遂了他们的愿去出家,或者当女官呢?
姜琼英的纤指在案几上划了划,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无奈:既然如此,就只能走最后一条路了。也不知,那位楚王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几日后,是一个明朗的晴日。午间,果然有内侍来到姜家,声称奉了太后懿旨,召姜家大娘子进宫。
青衣内侍将拂尘一甩,宣旨道:“太后娘娘听闻姜大娘子通览经史,词华绮赡,有过目不忘之能,特宣娘子进宫。”
姜琼英行礼,恭谨道:“臣女遵旨。”
陈夫人则赶忙示意身边婢女将一个盛着银两的荷包递到内侍手中:“多谢公公。小女许久未进宫,许多礼仪都已经生疏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还请公公指教一二。”
青衣内侍满意地掂了掂荷包,拱手道:“请夫人放心。姜娘子这边请,车辂已经候在前头了。”
从姜府到皇城的路是漫长的,午后本就容易困倦,可姜琼英笔直地坐在宽阔的马车中,丝毫不敢懈怠。
上辈子卢至善成为五品官后,她获封县君,曾有幸在元旦、冬至的朝贺及寿宴上遥遥见过太后几面。在她有限的了解中,季太后与圣人母子关系颇佳,但并不干涉后宫之事,多年以来深居简出。只是在裴皇后薨逝后,出面将楚王抚养长大。前世楚王最终能入主东宫,大概也少不了这位看似无欲无求的太后的帮助。
楚王徐之顺……到底是谁让他从当年那个行侠仗义的小郎君沦落成今天这副纨绔模样,又是谁改变了他,迫使他迅速成长为帝国的继承人。
坐在前边的青衣内侍隔着一层帷幔出声提醒道:“姜娘子,过了这道门,便要下车步行了。”
“好的,多谢公公提醒。”姜琼英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都不曾注意到马车已经进入到皇城之中。
走下马车,入眼的便是蔚蓝的天空,和矗立在这广阔碧空之下朱墙黑瓦的雄伟宫阙。恍惚间,她像是回到了久远的过去,回到在宫中为义成公主做伴读的日子;又像是重新回到前世,回到作为外命妇小心翼翼前来朝贺的时光。
青衣内侍见她面露茫然之色,以为是被这庞大皇城迷晕了眼,好心伸手指引道:“姜娘子且随奴婢往这边走。”
姜琼英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多谢公公。”
皇城宽广,好在太后居住的宫殿离姜琼英下车的宫门并不很远,大约行了一刻钟,走过几道门,就见到前方不远处的的宫殿上方挂着块匾额,上书“长寿宫”三个规规整整的大字,便知道是到对了地方。
正殿门前守着几位宫人,远远见到青衣内侍领着一位身着石榴裙的年轻娘子朝这个方向走来,就知晓太后要见的客人快要到了,于是赶紧忙碌起来。
季太后却是悠闲地坐在正厅,一边品着上好的紫笋茶,一边望着她那因为背上伤痛而龇牙咧嘴的嫡孙。
“霁奴,在哀家这,你就莫要装模作样了。哀家都问过御医,你的伤没有多重,养一养就好了。”季太后无奈地摇摇头:“你呀,在他面前也不晓得服句软。哀家给你那伤药用上了罢?”
徐之顺点点头,终于露出一个相对正常的表情:“当日他就不该召孙儿过去,这事明摆着就不是孙儿做的。”
“哀家自是信你的,”季太后啜饮一口热茶,“只是,如今你想要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徐之顺身子一动,仿佛又牵扯到背上的伤口,长“嘶”一声。
“你与姜大娘子。”季太后笑眯眯地说着,就看见婢女掀帘而入,禀报道:“太后娘娘,姜大娘子到了。”
姜琼英恭恭敬敬地行过礼:“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见到楚王也在,她并不感到意外,又和徐之顺见礼:“臣女参见楚王殿下。”
季太后挥手道:“免礼,给姜娘子赐坐。”
姜琼英微笑谢过,敛裙坐下。
季太后打量起眼前身着石榴裙,梳起云髻,眼神清亮,坐姿优雅的亭亭少女,觉得她就像仕女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再看着一旁套上朱红圆领袍,系起玉制蹀躞带,眉如利剑,目似朗星的嫡孙,感觉两人真真是再相配不过。
徐之顺眉头微挑,说道:“你这穿上这石榴裙,倒是比我那妹妹好看许多。”
姜琼英鲜少听到旁人如此直白的夸赞,小脸微微一红:“殿下过奖,臣女不敢与贵主那般人物相比。”
季太后一听,心中甚是欢喜。早前她听说姜娘子勇敢退婚的事迹,就对她心存好感,现在一见,只觉得这小娘子比预想得还要好上千百倍。她素来都认为自己这顽劣的嫡孙必须要配一个知书达礼、进退有度的王妃。如今这样好的一个人选就坐在眼前,她何苦还到人海堆里去寻呢。
季太后很快便抛下圣人先前的叮嘱,殷切问道:“敢问姜大娘子芳名、芳龄?”
姜琼英见徐之顺仍然坐在那里,略微有些犹豫。季太后看出她的迟疑,说道:“无妨,你就在此处说吧。”
姜琼英这才缓缓道:“臣女双名琼英,小字英娘。《诗》有云:‘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琼英’二字,有如玉美石之意。臣女如今十六了。”
“琼英琼英,真是好名字。姜大娘子也是玉似的人儿。”季太后称赞着,指了指桌面上的各色点心与清茶:“这是哀家宫中小厨房做的,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一旁的宫人上前,悉心向她介绍名字和原料。
“多谢娘娘的夸赞与款待。”姜琼英一一谢过,但并不用桌上糕点,而是直接问道:“不知太后娘娘宣臣女进宫,是为何事?”
季太后瞥了眼因为背后伤口,不得不正襟危坐的孙儿,笑道:“自然是为你与霁奴的事。”她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一丝怜意:“原本,圣人是想让哀家留你在身边侍奉一阵的,等到谣言过去,再放你出宫。可你适逢婚龄,哀家于心不忍,不愿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在深宫里蹉跎岁月。”
姜琼英听出了季太后的言外之意,正等着下文。一个宫人突然闯进来,面上有些许慌张之色,匆匆行礼后道:“太后娘娘,惠昌公主过来请安了。”
现在才十三章,我就已经想出了好几种快速完结此文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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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太后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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