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并非晨昏定省的时间,何况季太后早就以凤体欠佳为借口,免去宫中嫔妃及孙辈的请安。惠昌公主贸然前来请安,定是不怀好意。
姜琼英心如明镜:果然,就算明明白白查到惠昌公主头上,圣人仍是舍不得大义灭亲。否则如今这位公主怎么还敢气焰嚣张地跑到长寿宫挑衅。
季太后秀眉一拧,问道:“她来作甚?若是没有要紧事,就叫她回去罢,哀家现下有正事要说。”
可惜有些迟了,惠昌公主率着宫人,已是涌入长寿宫。她掀起珠帘,笑着行礼道:“惠昌参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臣女参见公主殿下。”姜琼英同样规矩得很,行礼的动作标准万分,丝毫不差。
“都免礼吧。惠昌,坐。”季太后正准备说起要紧之事,就因为惠昌公主的闯入而打断,心中颇有几分不满,她不耐地问道:“哀家正在见客,你巴巴地跑过来,是有何事?”
“平乐宫的小厨房近日制出了几种新糕点,味道甘而不腻。惠昌想到皇祖母不爱吃过甜的东西,特意送过来给您品尝。”惠昌公主从身旁的宫人那里接过一个双层木镶螺钿食盒,自顾自地放在桌面上。她看到一旁被迫端坐的徐之顺,知道他定是饱受背上鞭伤的折磨,脸上笑意更浓:“原来皇兄也在。”
惠昌公主今日罕见地穿了素色裙衫,乌发中仅插上刻有花卉纹路的玉梳背,如同一朵迎风飘零的小白花一般,楚楚可怜,不知又要唱哪一出戏。
季太后端着茶盏,慢悠悠地说道:“行了,你的好意,哀家心领了。糕点之类的,往后遣个下人来送便是,何必兴师动众走这么一趟。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你就先回吧。”
惠昌公主低头称是,又道:“惠昌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惠昌先前所作所为,有愧于姜大娘子。听闻娘子进宫,惠昌心怀愧疚,故而前来赔礼道歉。”
她命宫人递上一方檀木匣子,向姜琼英解释道:“本宫是个俗人,不通文墨。这匣子中盛着几块上好的墨锭,都是州县呈上来的贡物。姜娘子才华出众,想必书法不俗。好墨配好字,正如美人配英雄。”她话中颇有深意。
姜琼英瞥了一眼木匣,便发觉这匣子跟当日姜二娘手中的恰好是一对。她抬头望向惠昌公主,见公主眼眸中盛满洋洋得意之色,就知道即便阿爷在圣人面前说清事实,也是无用。
姜琼英不得不暂时吞下这口恶气,掩唇一笑道:“贵主自谦了。这样精妙的话语,臣女可说不出来。不过,恐怕叫贵主失望了。臣女书法平庸,怕是配不上这般好墨,贵主应当赠与有缘人才是。” 她并不去接那木匣,宫人捧匣的纤手僵在半空中。
惠昌公主见状也不觉得失望,只是叫人收起木匣来,叹道:“这倒是件憾事。”说罢起身行礼:“惠昌今日叨扰皇祖母,还请皇祖母莫要怪罪。”
季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惠昌,你也是要出阁的人了。卢家这样的世家,是最最重视规矩的。你今日贸然前来,毕竟是一片好心,哀家不怪罪你。可是来日到了卢家,你恐怕会吃大亏啊!”
惠昌公主眼皮一跳,就听见季太后吩咐着身边的女官:“青姑,你仔细挑几个专门教规矩礼仪的女官,晚间送到平乐宫去。”
“惠昌谨遵皇祖母旨意。”惠昌公主没料到最后还有这一出,不得不抑制住心底的不情愿,乖顺地应了。她正准备退下,就听徐之顺发难道:“阿妹往后莫要再穿素色。”
惠昌公主眼中似有不解:“皇兄这是何意?”
徐之顺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听:“你今日一身素衣,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平乐宫中有大丧。”
惠昌公主仍然维持着面上的笑意,轻言细语道:“惠昌知晓了。只是惠昌不知哪里惹到皇兄,竟然叫皇兄如此诅咒母妃。”
“我和平乐宫的恩怨,可是数也数不清了。你脑子空空,不知道也是正常。不过,说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总该明白了。”徐之顺虽然端坐着,看起来却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都要扑上去咬断惠昌公主那纤细的脖子。
“惠昌不懂。”即便被他们瞧出来了又能如何呢?事情都已成定局,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一个空有名头、无权无势的纨绔,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笑吟吟的,努力忽略掉因为太后赐下女官而带来的那点不快,得意洋洋地迈了出去。
长寿宫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安详与平静。季太后年纪已大,记性不如从前,被惠昌公主一打岔,居然忘了先前说的事情。她长长一叹,问道:“英娘,你可记得哀家之前说到何处了?”
姜琼英出声提醒道:“您方才提到臣女与楚王殿下的那则谣言。”
“正是,正是,”经过刚刚这一件事,季太后对姜琼英愈发满意起来:“哀家呀,不忍心让你在碧玉年华就陪着哀家在深宫里慢慢熬着。哀家这嫡孙,看起来是纨绔些,但,情有可原。哀家一步一步瞧着他长成今天这个模样,知道他的根还是好的。哀家有意下旨为你与霁奴赐婚,不知你是否愿意?”
情有可原?难道楚王变成如今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内情吗?姜琼英压下心中的疑惑,应答道:“臣女愿意。”她俏脸上晕出一团绯云,几乎要和她身上的石榴裙一样红。
季太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哀家这就命人拟旨。”
徐之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了一震,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皇祖母在心里打的是这么个主意。他望望红着脸的姜琼英,又看看座上欣喜不已的季太后,喃喃道:“不成!这不成!我与她……皇祖母,这下可就彻底遂了平氏的愿了!”
季太后面上风轻云淡,丝毫不为所动:“霁奴,这不是如平氏的愿,是如哀家的愿啊!英娘这般好的小娘子愿意委屈自己,当你的王妃。你呀,该去烧高香了!”她望望殿外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英娘也该回去了。霁奴,你送送她。”
徐之顺这时再次龇牙咧嘴起来:“哎哟,皇祖母,孙儿背上好疼啊!疼到走不动路!”
季太后想到即将到手的孙媳妇,狠下心来,说道:“你再赖在这里,哀家就命人天天押着你去先生那,元宝也抱到哀家这里养。”
“孙儿明白了。”徐之顺讪讪说着,终是屈服了,和姜琼英一同走出殿门。
姜琼英来时的那名青衣内侍远远地跟在后头,似乎是有意为两人制造空间。
“姜大娘子,我恶名在外,你才名远扬,你我二人,是极不相配的。”徐之顺绞尽脑汁,想要说服姜琼英放弃这个可怕的想法。
姜琼英的脚步微微一顿,笑道:“臣女不介意。”
徐之顺被这灿烂笑容晃花了眼,定了定神,继续劝道:“姜大娘子,我别无所长,游手好闲,你会像我先生一样,被气晕的!”
“殿下生得好,臣女喜欢殿下的皮相。见到殿下这张脸,臣女就不想生气了。”走出长寿宫,姜琼英就不再是那位动辄脸红的害羞小娘子了,说起半真半假的话很是理直气壮。
徐之顺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姜琼英这种整日埋头苦读的才女还能看得上他的脸。他反驳道:“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姜大娘子怎么不去嫁给书呢?”
“您可比寻常的书好看上百倍呢。”姜琼英满不在乎地说着,突然就被徐之顺拽到一旁的小道中。
天色向晚,寂静小道中没有其余的宫人。姜琼英被抵在墙上,背后尚能感受到太阳灼烧的温度。
徐之顺就如当日卢园相见那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姜大娘子所言,可是出自真心?”
凉凉秋风吹起姜琼英如晚霞般火红的裙摆,她看着一脸正色的徐之顺,收了笑意,轻声道:“楚王殿下,您难道不知道,如今在洛都人的眼中,臣女就是不幸被您瞧上的小可怜吗?” 她话说的大胆:“就算谣言是贵主命人编造的,但她根本不可能出来认错。臣女甘愿认命,您就甘心一直背负着恶名前行吗?”
徐之顺盯着她,目光灼灼:“若我甘心呢?”
姜琼英摇摇头:“您不可能甘心的。臣女虽然不知道您因何成为现在这个模样,但是臣女清楚得很,您根本不是会认命的人。”
“是,”徐之顺捏起面前小娘子的下巴,轻佻地问:“我都不认命,你为何要认命?从前的公主伴读,如今的洛都才女,姜大娘子,你并不愁嫁啊。”
两人这回靠得太近,近到姜琼英能够数出徐之顺那双略带邪气的凤眸上边的翘长睫毛,看清他眼尾的一颗惹人怜爱的小痣,甚至听见他绵长的呼吸声。她的心微微一动,匆匆移开视线,清亮的眸子莫名暗淡下来:“殿下以为,臣女还有的选吗?正是因为臣女不认命,嫁给您才是最好的选择。”
徐之顺闻言,放下手,在秋日晚风中静静站了一会儿。姜琼英理了理微微起皱的罗裙,等着他的答案。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声音缥缈得像是从天边传来:“姜大娘子,你不要后悔。”
小剧场:
徐之顺:姜大娘子,要是被我皇祖母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姜琼英:老娘嫁给你你还不乐意,一个人在宫里孤独终老吧!
作者(鼓掌):好的,本文又可以完结了。
啊,我终于要把这俩人凑一块了。
至于惠昌公主之类的角色,之后一定会狠狠虐的,这里就先不剧透了。
谢谢大家的收藏、评论,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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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太后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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