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你比我明白,你看着安排吧,只要长史乐意。”徐之顺被迫应下,接过王妃手中的书本:“只是,你能不能搬回来?”
“看殿下的诚意。”姜琼英拍拍手:“若是殿下十天都能坚持早起,妾就回来和殿下同睡一榻。”
“十天?!”徐之顺不可置信道,他瞟一眼姜琼英不愉的神色,声音低下来:“好,我起就是。你可别真叫人把我被子扯了。”他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娘子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决心。
次日,向来睡到日上三竿的楚王殿下卯时就被多福叫起身。他在温暖被窝里挣扎了一会,直到听见姜琼英那悠悠的声音:“殿下是想我直接唤人来掀被子,还是想晚些叫人来把床连人都搬出去呢?外边可是下雪了。”
“我起,我起!”徐之顺咬咬牙,直接掀开被子,露出只着中衣的上身:“姜大娘子且等着。”
待他穿戴整齐,迈出室内,天还是漆黑一片。屋檐下,灯火高悬,照亮眼前这一片天地。他的王妃所言非虚,在连日晴天之后,洛都重新开始飘雪。细细的雪子洋洋洒洒地从空中落下,门前台阶上已积起一层薄雪。
“天冷,殿下多穿些。”姜琼英接过多福取来的大氅,为夫郎披上。
徐之顺套上这氅衣,就连心都暖和上几分。他正准备道谢,就听得自家王妃说道:“殿下先随我去书房里学一会,正好早膳还未备好。”
“成。”徐之顺的心瞬间又被冻成冰渣渣,姜大娘子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两人并肩而行,多福与晴溪跟在后头。多福满是笑容:“奴婢以为王爷会一直荒废学业,没想到王妃一来,就将殿下引到正路上了。奴婢都多少年没见过王爷在卯初起身念书,这还是在冬日。”
晴溪却是习以为常:“王妃从前在闺中,可是日日如此。”
“这就是王妃的厉害之处了。”
被人夸赞“厉害”的姜琼英坐在书房头疼地望着自己的新学生。
他刚磕磕绊绊地念完今日要讲的这篇文章,中间还数次断错句读,读错数个常见字和生僻字,听的姜琼英连连摇头。她觉得自己恐怕高估了这位纨绔王爷的水平,指着书本柔声问道:“这对于你来说,是不是有些难?”
徐之顺其实是有意念错了几处,没想到弄巧成拙,倒显得自己真的不学无术起来。他尴尬一笑:“啊,还行吧。我念错了什么吗?”
不仅念错了,还错的不少。姜琼英不好意思讲出来,怕打击这位学生的自信心。她委婉道:“我觉得这篇文章恐怕不太适合你。你稍等,我去寻一本适合你的书来。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她从书架下排找到一套《初学记》,取出其中一册,递到徐之顺眼前:“你从卷一读起。”
徐之顺茫然地接过,打开一看,这不都是幼年时先生教过的内容吗?他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看来是他做的太过了,让王妃以为他真的一窍不通。但此情此景,他也不好出声解释,只得硬着头皮念起这些于他而言早已烂熟于心的章句。
等到厨房的热粥终于烹好,姜琼英也讲完了书中的卷一部分。她嗓子有些干,端起一旁的热茶,饮了一口后问道:“殿下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徐之顺摇摇头,又点点头,心服口服地说道:“多谢姜大娘子,这下是彻底懂了。”起初,他听着这熟悉的内容,只觉得枯燥乏味,昏昏欲睡。但姜琼英讲解时并不局限于书上的词句,还会补充与之相关的内容,让人开拓眼界,听起来也觉得生动有趣。
讲《初学记》完全是她一时兴起,先前并未做多少准备,但能讲成这样,徐之顺觉得她的水平比宫里那些号称才高八斗,却照本宣科的先生要高上许多。昨日沈观迟对他说王妃的学问完全够教他了,他还当笑话听了,如今是彻底信服了。
走出书房,他试探着问道:“姜大娘子是第一回教书?”
姜琼英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是,以往在府里,我不是记在纸上,就是自己念给自己听。”她少不经事时,也曾怀有效仿先辈教书育人的理想,但身为女子,她能做的太少太少了。如今能教导夫郎,其实也是成全她从前的心愿。
徐之顺有些明白自家王妃的想法了,他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教的很好。”
姜琼英笑笑,只把这句话当做恭维。
这场半夜飘起的冬雪一连下了数日,天气恶劣,加之姜琼英早就命人封死了府中各处的小门,徐之顺无处可逃,也无处可去,被迫抱着元宝窝在家中听她或沈德纯讲课,渐渐习惯这种寻常的学堂生活。
只是,他不得不将自己装的再傻一些,毕竟来教他的这两人都聪慧无比,随便露出一点破绽都非常麻烦。
这也导致姜琼英在批改他功课的时候感到万分头疼:这简直不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写出的东西。要说八岁,她可能勉强还会信一下。
即便如此,姜琼英仍然坚持着将自家王爷的功课看下去,还贴心地附赠修改建议。毕竟此事是她先起的头,要是半途而废,从前花费的心血与她复仇的想法都会化为水中泡影。
好在自他们成婚后,洛都百姓渐渐不再提起纨绔的楚王,众人的目光不知为何移到平贵妃膝下的赵王身上。有人称赞赵王在圣人纯孝,在圣人卧病在床时嘘寒问暖;也有人夸奖赵王谦逊,学业有成仍能不耻下问;总之,民间快要将赵王渲染成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贤王。
于是,朝中再度有人提起立储之事。据说先挑起此事的是吏部尚书卢桢,他上书请求圣人早日立储。随后又有数位臣子一同上书,明里暗里都是赵王贤能,堪为东宫的意思。
圣人高坐勤政殿中,手握紫毫,看了一份又一份的奏章,却独独将这一摞请求立储的奏章扔在一旁,迟迟不批。内侍不敢揣摩圣人心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奴婢将这叠奏章移开些,莫要挡着您的光了。”
圣人满脸倦意,仍是强打起精神说道:“不碍事,就搁在这。”他批了几句,忽然问道:“楚王近日还规矩吗?”
圣人这时问起楚王又是何意?内侍不敢多想,垂着头规矩答道:“回陛下,奴婢听说,楚王殿下近日一直在府中,哪也没去。”
“哦?”圣人的声音里含了几分疑问,显然是对这个答案不够满意。
内侍的头垂得更低了:“据说是在屋里跟着王妃念书。”
圣人满意地颔首,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他对着一旁专心致志、奋笔疾书的姜世德说道:“姜舍人将家中小娘子教的十分好。”
姜世德原本沉浸于纸上的文字中,突然被圣人夸赞,有些受宠若惊:“陛下过誉了。”长女回门那日又从家中搬走了一批书,说是为了教导楚王。他当时还以为长女只是为了寻个借口将书带走,没想到她竟然亲自去教了。他随口客套道:“楚王殿下本就是可造之材。”
“姜舍人居然是这么想的?”圣人已是许久未从臣下口中听到赞扬他这位嫡子的话了,很是有几分惊奇。他捏起胡子,沉吟片刻后,吩咐身边内侍:“楚王的事,你再去打听一二。”
内侍谨慎答道:“奴婢谨遵圣意。”心里却是想着,莫非圣人见到嫡子痛改前非,开始苦读,心思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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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冰天雪地,平乐宫里却是暖意融融。
平贵妃一身大红宫装,帔帛曳地,端坐在鸾凤纹铜镜面前,细细描眉。一旁的小宫人赞道:“娘娘还是如二八年华的娘子一般,美丽动人。”
平贵妃搁下眉膏,长叹道:“本宫老了。”镜子是个好东西,虽然照不出心上的苍老,但能将她面上的细纹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
她不是天生的柳眉,完美眉形背后,是日积月累而成的画眉功夫。正如她本人一般,从倡家女到贵妃,靠的是长年累月的经营,还有比寻常人更能狠下心的算计。
眉膏虽好,可惜她早就失了第一次画眉时的心境。
“贵妃娘娘,奴婢有要事禀告。”一位宫人从外头匆匆走进来,裙衫上还带着深冬的寒意。她是平贵妃的心腹,手下有一批人安插在各宫之中。她说的要事,定然是宫中的大事。
果然,这名宫人刚在平贵妃身侧耳语几句,平贵妃就蹙起眉头,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平贵妃美丽端庄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扭曲,宫人们纷纷垂下头,不敢多看。
自卢才人受宠后,平乐宫压抑的气氛已经持续了许久。好不容易,圣人终于遣人过来说今夜要留宿于此,平贵妃面上才稍微舒缓几分,服侍的宫人也舒了口气。结果才不到一个时辰,就来了坏消息。
平贵妃冷笑一声:“姜家娘子真是好本事。”她死死盯着桌上那只在长寿宫没能送出去的赤金镯子,目光愈发冰寒:“那便让你尝一尝千夫所指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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