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琼英面色如常，只是攥紧了身边人的手。大袖遮掩下，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面前的场景唤醒了她沉睡的恨意，她仿佛又回到前世在卢园发现这对狗男女奸情的那一天。

徐之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他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手背，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这家首饰式样落伍，做工拙劣，要价又高，我们换家店看。”

那些在东风楼里用心挑选首饰的顾客听到有人说出这话，原本以为是寻常布衣吃不到葡萄在说葡萄酸。但是，当他们抬头后，却发现说话的这位年轻郎君俊朗非凡，身上衣料、配饰也绝非凡品，显然大有来头。于是，当他们再低下头去，仔细查看手中的首饰时，只觉得处处不对劲，挑选的兴致也没有那么高了。

粉衣娘子赔笑道：“是小店招待不周，惹得客人不满意了。”她对惠昌公主说道：“徐娘子，这边请，您的首饰已经制成了。”

惠昌公主闻言，丝毫未动，她挽着卢至善的手，娇笑道：“阿兄你不喜欢藏在心里便是，还要明明白白说出来，倒像是要砸人家招牌。”

徐之顺面上如同结了一层寒冰，冷冷开口：“与你何干？你如此操心它家生意，难不成这东风楼，还是你开的铺子？”

惠昌公主心里一跳，而后笑道：“怎么会？我不过是觉得阿兄说话太刻薄了些，还是嘴上留情，积点德才好。”

“既然妹妹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给你提醒一句吧。”姜琼英突然开口，声音冰冷无比：“妹妹想要积德，往后就莫要再抢别人的郎君，也不要将人光明正大地带到街上来。”她忽而一笑：“我竟是忘了，你们都定亲了，果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围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看向惠昌公主的目光里都充满鄙夷。

惠昌公主觉得难堪，紧紧地抓着身边人的衣袖。卢至善则比她还要难堪，他没有想到，姜琼英居然会如此直接地挑明这段过往。

他原本以为，姜琼英在与他退婚后不可能再找到比他还要好的归宿了。就算她成为楚王妃，楚王也是个扶不起来的纨绔。在他的预想之中，楚王夫妇的感情应当是极不和睦的。

卢至善看着这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现下虽然还是校书郎，但自从圣人为他与惠昌公主赐婚后，他便知道他的仕途已经完了。若是他要想再进一步，就只能靠身旁这位公主和她的弟弟了。他张了张口，想要辩解一二，但一个音也没有发出来。

徐之顺剜了面前这对男女一眼，目光中带着十足的狠意：“你真想要积德，往后就别出现在我们面前，免得脏了你嫂嫂的眼睛。否则——”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拉着自己的王妃转身就走。

惠昌公主银牙咬碎：难不成这纨绔手中还真有什么筹码？

卢至善望着楚王夫妇远去的背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惠昌公主有些不快：“怎么，你还对她恋恋不舍？”

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刺耳，卢至善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四娘，先进去看首饰吧。”

------

出了东风楼，姜琼英并没有被徐之顺带到下一家首饰铺去，反而是被他直接带到张家楼用饭。

接待的堂倌看姜琼英有几分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就被她身边郎君的凶狠眼神所镇住。直到上齐菜肴，走出雅间，这堂倌终于想起，这小娘子正是张夫人当日相看过的那位，没想到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了，她身边的郎君看上去比赵十二郎还要出色许多。

除了点菜，徐之顺就没说别的话，像是在生闷气。

姜琼英虽然也愤恨于惠昌公主和卢至善的所作所为，甚至想生啖其肉，但她现在并不希望因为此事就毁了今日出行的好心情。她的纤手搭上楚王的手臂，柔声劝道：“您何必因为这点小事而恼怒呢？先吃饭吧。”

徐之顺捉住她柔软的手，闷声道：“你从前很喜欢卢五郎？”

姜琼英有几分诧异：“您怎么会这么想？”她左思右想，觉得或许是她当时说的那几句话引起了身边人的误会。她解释道：“您当日既然捡到那枚印章，便应当明白我的心思。”

徐之顺往她身边侧了侧，略带几分邪气的凤眼中藏了丝丝笑意：“我不太明白。”

两人靠的实在是太近了，姜琼英有些不自在，眨了眨眼，忍不住想要偏过头去。

徐之顺的动作却更快，他扣住她的下巴，不让她的头再乱动。

姜琼英刚闭上双眼，就有柔软的触感落在她唇上，是一个很轻的吻。

她羽睫微颤，听到身边人在坏笑：“我现在明白了。”

------

这日从西市回来后，晴溪和灵雪发现自家娘子不再时时刻刻沉迷于书卷之中，反而会时不时地发怔，偶尔还摸一下自己的嘴唇，像是上面沾过什么东西一样。

姜琼英的心有些乱：对楚王，她是有些许好感的。徐之顺姿容俊朗，身形修长，她有时也会被他的容貌所惊艳。但更多时候，她还是将自己当做教导楚王的先生，为他的学业费心费力，因此常常会忘掉自己其实是他的王妃。即便同处一榻，两人多数时候都是规规矩矩地睡在各自的被子里。

她从来没想过，楚王竟然真的会对她生出感情。她更没想到，那日在张家楼内，他会吻她。

所以，他是喜欢她的吗？还是只想哄骗她？姜琼英有几分茫然。她抓着手中徐之顺交上来的功课，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最后她终于松开手，整个人倒在胡椅中，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

于是姜琼英再度坐直，开始看徐之顺在旧年里写的最后一份功课。她刚看了几行，就又开始头疼：当王妃难，当先生更难。她身兼二职，更是难上加难。

多福匆匆跑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王妃娘娘，不好了！王爷，王爷他——”

姜琼英以为楚王是出了什么事，放下手中紫毫，焦急地问道：“多福，怎么了？”

“您快去外头看看吧。”多福一脸沉重，仿佛出了天大的事。

姜琼英披上裘衣，快步走出书房。只见不远处的高墙之上坐着一位俊逸郎君，朔风将他的衣带和长发吹起，显得潇洒不羁，此人正是楚王徐之顺。

姜琼英一时有些头疼。这几日虽未下雪，大风依旧猛烈。徐之顺爬的那么高，像是主动去迎接烈风似的，也不知道他究尽在想些什么。

她走到墙边，喊道：“殿下，下来吧，上面太冷了。”

徐之顺一声不吭，只瞟了她一眼。姜琼英疑心自己眼花了，因为这眼神中似乎含了几分委屈。

她再度喊道：“殿下，上边风大，莫要着凉。”

姜琼英又说了几句类似的话。可是，墙上人仍然不为所动，她的心中莫名生出些许恼意。

她转身，声音冷静得很：“殿下想待就一直在上面待着吧，最好让这北风吹得清醒些。我先回屋了。”

她还没动，身后就传来落地的声音，惊起树上几只飞鸟。徐之顺从背后抱住她，低声说道：“你终于肯理我了。”

姜琼英待在这稍有些冰冷的怀抱里，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从西市回来后，她确实感到有些尴尬，因此常常避着身后这人，但也万万没到根本不理他的地步。

她正斟酌着开口，就听到身后人说：“我前日是不是吓到你了？”

姜琼英噗嗤一笑：“殿下在说什么胡话。我是殿下的王妃，殿下想做什么，莫非还要问我的心意？”

“可是你为什么要躲呢？我觉得你从来没有真正把自己当做王妃，而是一直把自己当成我的先生。”徐之顺不满地掐了她一把，惹得她轻哼一声。

姜琼英一怔，而后笑了。她突然觉得，身后这人有些幼稚得可爱。

徐之顺将下巴轻轻搁在她高耸的发髻上，继续说道：“我很早以前就见过你。虽然你记性不错，但是，我也不确定你是否记得。那时你还是我阿姐的伴读，阿姐偶尔会在阿娘面前提到你，说你乖巧懂事，功课又做的很好。因为我与你年纪相仿，阿娘有时就会拿我与你作比较。我自然不服气，就想去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姜琼英轻轻一笑：“那还真是让您失望了。”

“也没有失望，只是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你当时小小一只，长得粉雕玉琢，生得比我好几个姐妹都要好看。可惜你总爱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白瞎了你这张脸。”徐之顺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来，捏了捏怀中人的脸蛋。

“后来呢？”

“有一日阿姐的其他伴读把你的书偷走了，打算随便扔在某个角落里。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那册书从他们手中抢回来还你了。”徐之顺如是说着，很是神气，仿佛做下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件事我一直记得，当时若是没有殿下相助，我恐怕就要挨一顿家法了。”

徐之顺笑道：“我当时就想，按照笔记小说上的情节，你是不是就该以身相许了。于是我每日都躲在树上看你读书，然后想着，这是我媳妇儿，就算看着呆了点，我日后也是要娶她的。”

姜琼英听着这话，只觉得又羞又恼：“殿下想的未免太多了。”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