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开始下起雨,雨滴坠地,仿佛是打在了心上,叫人心烦意乱。卧房内没有点灯,一切都是暗的。姜琼英躺在床上,望着朱红的帐顶,仍是在想先前徐之顺的那两句话。
裴皇后死于毒杀,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前世她死前,都未曾听过这种说法。可它偏偏是从徐之顺口中说出来的,就算再荒谬,此时她也不得不信上几分。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徐之顺对圣人的怨恨与抵触。
那么裴崇思呢?姜琼英回想着白日里他的所作所为,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推测:或许,他在恭懿皇后的薨逝中,扮演了一个旁观者与默许者的双重角色。
思及此,她不由得攥紧了身上的锦被,恍惚间又回到她上辈子离世的那日。
这一世出阁之后,姜琼英已经许久没有回想起那个如噩梦般的日子。她毫无反抗地被卢至善喂下毒汤药,在头脑胀痛中猝然而逝。
恭懿皇后薨逝前,是否也如她一样感到这种深深的绝望呢?还有十一二岁时的徐之顺……她的身子微微发颤,简直不敢去想他从前在永宜殿的日子。
有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来到她的眼下,“你哭了。”
徐之顺说的笃定,她哽咽道:“没事,你睡吧。”随即翻了个身,不想让枕边人看见她的泪眼 。
徐之顺温柔地环过她的腰。离京后,他们多数时间都睡在一床被褥中,到了楚州更是如此。
但床榻之上,两人却并不是那么亲密,甚至还不如床下。
徐之顺的薄唇贴着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落在她耳中却异常郑重,“英娘,我定会护住你的。”
已经不是前世。
姜琼英胡乱拭去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抱着他,在一片墨色中试探着去寻他的脸,吻他的唇。
她是名满洛都的才女,好似什么都懂,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是老练的高手,也是新晋的学徒。
徐之顺喉结微滚,两人贴的比任何一次都要近,小娘子的发香,身体的弧度,他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夜色太浓,姜琼英莽撞地亲上面前郎君的下巴,她听到身下人声音暗哑,一字一句地问她:“你在做什么?”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霁奴明知,何必问我?”她向来正经的语气中带上几分媚意,是在勾他。
徐之顺胸腔震动,“我现下还没有木瓜,你也要将给琼琚赠与我?”
姜琼英闻言轻笑,在夜里愈发像永宜殿的那只狸花猫,一爪子就挠在他心尖上。她有意无意地蹭了蹭,随后半支起身子,懒懒开口:“霁奴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她尾音刚落,徐之顺就反客为主,将她放倒在帐底。
回应她的是夺人心神的深吻,是衣带散开后郎君炽热滚烫的肌肤。
姜琼英的纤手慢慢划过郎君坚实有力的臂膀,调笑道:“霁奴的手臂如此坚.硬,想来从前翻过不少墙。”
徐之顺的唇贴上她的耳垂,喘息道:“沈家别院亦有校场。”
姜琼英一怔,但她很快就无心分神去想旁的事,只因为身上人攻城掠地太狠了。
雪中红梅直至二月方缓缓而开,是在等待她爱的人来采撷。
闹了大半宿,向来早醒的姜琼英次日没能在卯时起身。晴溪进来瞄了一眼,最后红着脸出了卧房,掩面说道:“王爷王妃还睡着,早上就不必进去伺候了。”
将至正午,姜琼英才醒过来。雨早就停了,天大亮着,她整个身子都是酸软的。她稍稍一动,就触上身后一具坚实的身躯。
失去夜色的遮掩,姜琼英现下耳根已是红透了。
徐之顺低低一笑,道:“昨夜有个小娘子趴到我身前,大大方方地对我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怎么过了一晚就换了个人似的?”
姜琼英又羞又恼地拍了他一掌,手软软的使不上劲,还被这人一把抓住。
眼前人目似朗星,兴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姜琼英觉得他比今生初见时还要俊逸许多。
灵雪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妃娘娘,刺史府的彭夫人递来请帖,邀您去赏花,据说还请了长史夫人。”
“知道了。”姜琼英挣扎着起身,身子却不争气地软下去。昨夜真是……想起来都有些荒唐。最后她瘫在床上,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人看似好心地打来水给她擦身,一双手又不老实,若不是她受不住,恐怕还要弄上一回。
徐之顺托住她,一双凤眸中盛满笑意,“灵雪,你家娘子现下恐怕下地都困难,还是回绝了刺史府,改日再说吧。”
灵雪脸一红,轻声道:“不是今日,是三日后。”说罢便带上门出去了。
姜琼英赌气似地拉上被褥,不再看他。
身后郎君凑上来问:“还疼?”
姜琼英脸颊发烫,一言不发,心说:起先是有些疼的,后来么……也不晓得他哪来那么多花样。
徐之顺见小娘子生了气,讪讪道:“沈二丢给我一堆避火图,我也不知道哪种好使。既然你不喜欢昨日的,那我们下回就换一种。 ”
姜琼英听了只想把这人踹下床。她捂住耳朵,只觉得夜里当楚王妃比先前白日当楚王的先生还要难上几分,昨夜她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
午后日光洒落在榻边,姜琼英懒懒地倚靠着引枕,玉手搭在扶手上,听徐之顺给她念昨日新买的杂记。
或许是经历了昨夜,她向来素淡的眉眼竟然也染上了些许媚色,如同春雨过后吸饱甘露的娇花,让人移不开眼。
徐之顺现下在读一则关于楚州河神的传说。
相传,大燕开国之初,楚州有一位平民家的小娘子与邻家少年郎相恋,两人交换信物,定下终身。
可惜到了适婚年纪,当地大户贺家的郎君在大街上对这小娘子一见倾心,于是强行将她抬回家做妾。旁人都将此事当笑话看,无人同情被强娶的少女。
小娘子不情不愿,但终究拧不过强权。婚后不久,她在随夫郎外出游玩时,抱着心上人给她的信物跳进楚江,成为楚州河神的夫人 。
那位邻家少年郎在小娘子嫁为他人妾后,另娶新人。听闻她的死讯,少年郎悲痛欲绝,然而娇妻在怀,他没有了断的勇气。
有一日出江打鱼时,他被惊涛骇浪卷入江底,再也没有回来。后来那贺家郎君乘坐的画舫同样沉入江心。
自此,每年夏日,楚州暴雨不断,致使楚江江水猛涨,冲破堤坝,冲毁农田。世人皆说,这些都是河神的惩罚。
徐之顺读罢评价道:“这传说大约是文人为了润笔费胡诌的,我随口编一个都比它有意思。”他望了眼封皮上的落款,“写这书的人叫许凛。”
“原来是许先生。”姜琼英赞叹着:“他是楚州的名士,擅文擅诗,虽未入仕,却名扬天下,我从前极爱读他的诗作。这样俗不可耐的故事,在他笔下都别有一番滋味。”
徐之顺听着她夸赞起别的男人,心中生出一丝妒意,语气不由得有些酸:“不过是个迂腐的儒生。即便他有心入仕,大燕朝廷也瞧不上这等不习经世致用之学的酸儒。”
姜琼英七窍玲珑,怎会闻不出枕边人话里的酸味。她笑了笑,温声道:“你未免太过了些,连年过花甲的文士的醋都吃。不过,我倒是好奇,许先生是从何听来这则传说的,与我先前看到的版本大相径庭。”
徐之顺搁下书卷,发问道:“什么意思?”
姜琼英秀眉微蹙,思索片刻后道:“我还在家时,读遍了楚州的方志。大燕开国之初,当地方志中其实没有任何有关河神的记载,更别提这样的故事。直到三朝以前,才出现少许关于河神的记述,但这时的河神还是楚州百姓崇拜的对象。”
她回想着早先读过的方志,缓缓道:“楚州地处南方,较洛都而言,气候温和湿润,一年中可以收获两次粮食,早年曾有‘天下粮仓’的美誉。楚江为稻田供水,被视为哺育楚州人的圣水。当地人认为,正是因为河神的庇佑,楚州才得以富裕起来。”
“奇怪。”徐之顺的长指敲了敲桌案,说道:“我从前亦在书上见过这‘天下粮仓’的说法。怎么三朝之前还富足的楚州,如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姜琼英开口道:“昨日我听那书肆掌柜说,楚州夏日的确多雨,因此总发洪灾。”
徐之顺颔首说:“确实如此。我昨日也同那掌柜的交谈一二,发现他十分相信河神的传闻。恐怕此地不少百姓都以为,楚州洪灾,是河神发怒导致的。”
他忽而收了笑意,沉沉道:“较那传说,我更好奇另一件事。朝廷近年来,几乎每一年都拨专款给发洪灾的州县,用来修堤赈灾。所有地方都有好转的迹象,我以为楚州也与奏报中的情况无二。没料到此地洪灾竟会如此难以根治,难不成还真是河神捣的鬼?”
姜琼英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实话实说,程刺史早该被罢官了。单论每年吏部考功司的考核,他就评不了上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之顺心一沉,吏部,他想到先前沈德纯手中的那份账册,还有被他们拉下马的考功司郎中。
徐之顺:这传说大约是文人为了润笔费胡诌的……
作者:的确,我瞎编的(不是)。
温馨提示:投喂收藏和两分评论可以使作者在码新章时充满活力(送花花.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帐中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