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降,冰封的世界里一片沉寂。偶尔几只落单的孤鸟慌乱地从大地上掠过,却因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不断哀嚎。
晋阳王府的后院,见容于噩梦中醒来已是响午。她看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鹅毛大雪,思绪飘到许久以前。
那时她还是宰相府中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又极其出众,等到待嫁之时,每日出入的红娘差点没把宰相府的门槛踩破。两个妹妹总是逗趣问她心仪之人生得是何模样,她娇羞着不愿说出口,暗地里却把那人的模样偷偷画在纸上藏了起来。
见容想要等心上人自然是不愿意嫁,父母宠爱她便也随着她的性子,但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宰相和宰相夫人也急了起来。他们每日托人在见容面前劝说,可相同的话说了无数遍,见容的态度却只有一个,她不愿嫁。
“嗷呜~”
怪异地鸟叫声把见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愣了几秒然后起身打开窗户,随即狂风卷着大雪一下子将她灌了个透心凉。
见容虚弱的身子被风吹的摇摇欲坠,闯入屋内的雪花落在她的头发和睫毛上晶莹透亮,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费了好大力关上窗户后,见容才发现小屋内早已被寒意装满。她哆嗦着坐回到床上,又觉得自己身上有些湿,用手一摸才知那衣服已被融化的雪湿透。
今天是她的生辰,十九年前她出生在一个官宦世家。曾祖父是进京赶考的秀才,因颇有些才情又生的俊美而得到了当时长公主的倾心,中了状元后便迎娶公主成了驸马爷。父亲朝中为官多年为人刚正不阿深受皇上的信赖,待到而立之年已做了宰相。母亲是镇南王的小女,典型的大家闺秀,温柔识大体,有了孩子之后便每日在家相夫教子。
想到自己的亲人,见容的心不禁又冷了几分,自那日被抄家,整个秦家便只剩她一人,如今她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迷茫度日。
被囚禁在戒备森严的晋阳王府里,见容几乎不抱什么希望能够逃出去,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亲手杀了那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吱~”原先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模样清秀的小丫鬟端着整齐的衣物走了进来。
“姑娘,该梳洗打扮了。”小丫鬟的声音有些怯怯的,似乎是在害怕见容。她将衣物放在桌上便关好房门恭敬地站到见容身旁。
见容无神地朝她瞥了一眼,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明明她已是一个将死之人,每天晚上躺下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这样的她有什么值得别人害怕的?
小丫鬟是从外面进来的,身上免不了要带上些许的寒意,这寒意让见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站起来轻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这才看到映在镜子里的是一张惨白的脸,她现在的样子犹如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见容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也难怪小丫鬟会害怕她了。
待见容坐定后,小丫鬟便开始替她梳头发,她梳的有些生疏,让见容已经麻木的神经都有了一丝痛意。但不管小丫鬟动作如何见容都一声不吭,她不想去怪罪她。
梳完之后见容换上了新衣,那是一件十分靓丽夺目的衣服,见容摸着它知道这是由一件价格不菲的丝绸所制。
在物质上,江之扬真不缺她什么。可人这一生又不仅仅只有物质二字能够满足的。
疲倦感再次涌上了见容的心头,但此时她已不想睡了。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嘴唇,见容轻声吩咐道:“开门。”
小丫鬟奇怪地看了看见容,显然是不理解这么冷的天见容为何要叫她开门。尽管不理解,但小丫鬟还是按照她的要求打开了房门。
见容缓步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向外面的世界望去。
外面的雪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只是因为先前下的有点大,此时白花花的一片遮盖住见容所在小院里原有的颜色。她惆怅地望着这雪,心里又无端生起一股悲凉之意。
这是她第一个没在宰相府度过的生辰,没有亲人陪伴在身边见容根本没打算过这个生辰,但从江之扬为她准备的新衣来看他是想要帮她过这个生辰。与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共度生辰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可是她现在对江之扬的任何行为都毫无反抗之力。
立在走廊上的江之扬将见容眼底的落寞尽收眼底,他走到见容身边将她如冰块一般的手握在手心里。
江之扬被冰渣的温度刺激的蹙起眉,他问道:“天这么冷为什么还出来?”
见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她毫无血色的脸庞与白皑皑的积雪正相应,愈发凹显出她的病态。
江之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又何尝不知见容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拜他所赐,可是事已至此他做什么也无济于事。江之扬想想,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很想杀我吗?不好好待自己如何能杀得了我?”
见容淡淡看了他一眼就如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后她一句未说转身走进屋里,不愿再去看江之扬一眼。这个人她现在还杀不了他,那么又为什么要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的脑海里每分每秒都是自己被抄家的惨像。
“如果你比我先死还怎么杀了我?”江之扬知道见容心里在想什么,她想杀了他,想把他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见容果真是有了反应,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我秦家全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见容还生着病,所以她说的话也软绵绵的,在江之扬听起来毫无威慑力。
江之扬跟着见容走进屋里,关上房门,又转身看着见容单薄的背影,有些不甘心地说:“我昨日去见了你的心上人,皇上很器重他。”
见容却是凄然地一笑,“再器重你不是也有办法解决掉吗?”秦家世代忠良,三代为官不是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吗?这其中,江之扬出了多少力,见容心里是明白的。
江之扬心情复杂地看着见容,问:“你难道不想阻止我吗?”
见容自嘲地笑笑,道:“我何德何能能够阻止晋阳王做想做的事?”
“容儿,我不是神仙,心里所想的事就一定能够办到。你很聪明我也瞒不过你,但我现在的确杀不了谢忱,因为皇上已经下旨将福庆公主下嫁于他。”在见容面前江之扬没必要伪装自己,他有多爱她就有多希望谢忱死。
“福庆公主?”见容转身看他,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福庆公主有意谢忱,皇上便下了这道圣旨。”江之扬本不想将这个消息告诉见容,他怕打击到她。但后来转念一想,江之扬又觉得让见容明白一些事情的真相也挺好的。所以他顿了顿,又道:“在谢忱心中最重要的便是权势,若是他真心爱你,当初又岂会不愿娶你?”
这消息对与见容来说无疑于惊天霹雳,她盯着江之扬的眼睛,用带着一丝奢求的语气问:“她有提到我吗?”福庆公主是见容的闺中密友,她们自幼便熟识,一起谈诗论赋,抚琴下棋,可福庆公主喜欢谢忱这事她是一点不知。
“没有。”江之扬回答的干脆利落,眼眸里尽是让见容冰冷彻骨的绝望。
失落一词已经不能形容见容此时的状态,她像失去线的风筝瘫软在床上,江之扬连忙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他不是不愿娶我,而是不能娶我。”见容苦涩着说。她知道自己早已经失去跟谢忱在一起的权利了,那些曾经在闺中的美好幻想最终都变成了泡沫,她现在对谢忱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他能够幸福,无论他跟谁在一起只要能幸福就好。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替他说话?”江之扬抱紧见容,在她耳边又气又心疼地说。他已经不记得见容是在何时不再反抗他的亲密接触,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任他摆布。
见容没有回答,而是闭上了双眼,眼角溢出的泪水划过她的脸庞落到了江之扬的手上。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送你件礼物。”江之扬松开见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钗,这木钗造型奇特,只是由于上面有着很明显的破坏痕迹已经不能再看出原有的精美了。
“这是什么?”见容觉得这木钗有点眼熟却一时不能想起她是在何时见到的这木钗。
“你不记得了吗?”江之扬有些失望,他原以为见容看到这木钗会有好多话要与他说,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见容居然不记得这木钗了。
“记得什么?”见容又问。
江之扬收回木钗,沉默了半响后,问:“容儿,关于我你是不是只记得秦家被抄家那件事了?”
见容呆呆地看着他又突然颤抖起来:“不止,还有我救你那件事。”救江之扬可能是见容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她怎么都没想到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会在日后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白眼狼。
江之扬却不知道见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见见容主动说起这事心里十分高兴也忍不住想要与她多说几句。
“当时我刚从敌方军营逃出来,身无分文又满身是伤,若不是碰巧遇见了你被你所救怕是要冻死在雪地里。那天是你的生辰,你偷偷溜出门才会碰见我,我也因此记住了这个日子。”
“看到大齐受伤的将士我怎么可能不管不问?可若是知道你日后所作所为就算是被人骂做贼人我也绝不会救你。”见容恨恨地说。即使别人不曾埋怨她她也恨死了自己,人人都道她冰雪聪明,可她居然做出引狼入室这种愚蠢至极的事。
江之扬搂住见容的手瞬间变得僵硬,他用一种恳求地语气说:“容儿,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们不说那些不愉快的。”
见容毫不留情地回道:“可是关于你,我只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纵使曾经有过相处愉快的记忆,也已经被埋在秦家灭门的惨案下。
江之扬放开见容,捏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容儿,对不起。”
“你现在跟我说三个字有什么用?如果你想赎罪就请立马自杀,这样到了地底下我父亲他们或许会原谅你。”见容撇过脸不再去看江之扬,她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江之扬注视着见容冰冷的侧脸,心情复杂。他抿了抿嘴,道:“不管你现在有多恨我我还是要告诉你,有我在你身边你绝对不会出事,所以为了你我不会自杀的。”
但任凭江之扬说的再诚恳见容却是半句也不信,这个人一贯爱说谎而轻信的下场自己也是体会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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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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