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记着时辰,将瞿芙背到洞中,用火折子点亮了烛台,才发现此处吃食被褥一应具有,想来瞿芙的同伙这些时日一直躲在此处。
他们所谋的究竟是什么?那人也与瞿芙寻人的目的一致么?既一致,又为何要在得手之时逃走?
思索无果,遂暂且搁置。明春从褥子上扯下两根布条,将将给瞿芙的双脚捆牢,脖间忽被一把利刃抵住,她缓慢抬头——
瞿芙醒了,无声无息间用一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匕首制住了她的要害,眼中还带着未从药劲中全然清醒的迷离。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明春眼梢瞟了下脖间的匕首后问道。
“没有原因。”瞿芙微张着嘴,声音轻轻的,轻到只有一只蝴蝶振翅的声量,她自顾自道,“只是正巧发现了你是卧底,而我也需要你是卧底。”
药效还没过,瞿芙握着匕首的手并不平稳,明春心中把握高了三分,全然没有被人扼住咽喉的紧张,试探开口:“你那个叫冷山的同伙跑了。”
脖间本不稳当的匕首忽地一滞。
“你瞧,连你熟识之人都逃了,你还肯相信于潮这等人尽皆知的小人?”
瞿芙惊叫:“住口!明春你莫得意,刀在我手里。”
明春抬手扶住瞿芙握着匕首的手,循循善诱:“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就在翠岐山。”
“你我联手,我替你寻人,只要你同于潮隐瞒我的身份,今夜的事我们都可以当作从未发生。”
瞿芙惨然一笑:“来不及了。”说着,她将匕首压进明春脖间,言语威胁,“将我足间的绳子解开,否则现在就让你死。”
明春目光灼灼,定定地盯着她,没有依她说的做。
刀刃已从皮肉表面陷进内里三分,刺痛传来,脖间有湿热渗出,明春依旧面不改色:“你应知你此刻迷药未解,既手脚无力,又何苦强撑,我随时可以卸你匕首。”
不知这段话的哪一句触到了瞿芙的逆鳞,她猛然逼近,明春只得侧身躲过刀锋,而瞿芙却因失了力扑倒在地。
明春弯腰想扶她起身,谁曾想她竟伏地大笑起来,肩背震颤。
稍顿,瞿芙赫然撑着手臂起身,执刀摇摇晃晃朝明春冲来,眼中满是悲愤,两行清泪从面中流下,自说自话:“师傅说得没错,我总是错信旁人,是最无用的。”
地洞狭小,明春退无可退,只得抓住瞿芙刺来的刀把,她正心中感慨瞿芙力气怎么忽然这般大,瞿芙却突然包裹住她的手,将刀刃转向自己的心口。
明春愕然抬眼,却只瞧见瞿芙充盈于两眼间的死意。
下一瞬刀尖破入皮肉,眨眼间,匕首已刺进胸口半寸。
粘稠的血红之色迅速从瞿芙的心口迸溅至腹部,无尽的血腥气充斥在明春鼻中。
好在瞿芙因中了迷药,气力耗尽,刀刃未得完全深入。
明春望着自己满是血迹的双手,惘然四顾,一颗心犹如平原跑马,久久不能平息。
尽管非明春所愿,但刀刃穿破皮肉的沉闷之声犹如在耳。瞿芙此举是诛心无误,料定她不敢动手,竟握着她的双手自裁。
她在报复她的激将之语。
事情不该到如此地步,明春从袖中倒出李韦秋给的各色药瓶,她记得,黄色是止痛的丸药,从中倒出两粒,托着瞿芙的下巴让她服下。
她咽了咽口水,将床褥撕成长条,极其小心地将瞿芙胸前的匕首缓慢拔出,轻轻掀开左襟,用以止血的药粉撒在创口表面。
直到用布条给瞿芙包扎完毕,明春才脱力坐在一旁,抬袖拭去满面汗珠。
听着暴雨砸在木板上的声响,又见雨水从缝隙中渗入地窖之中,明春起身将瞿芙捆到石床之上,吹灭烛台上晃悠悠的灯火,沿着木梯爬了出去。
残夜渐浓,冰凉的雨水与沁入肌骨的寒意让她清醒了几分,无需思量,她小跑着冲回浴房收拾残局。
瞿芙带来的竹篓里藏了刻有云光姓名与生辰的简陋牌位。明春将牌位与所有纸钱丢进铜盆之中,火舌顺势扬起吞灭所有。
火光跳跃时,明春出去打了盆水,跪地清理衣衫和脖间手臂上的血迹。
外间的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月亮隐隐可见,铜盆的水面显露出一张瘦弱白皙的面庞,弯弯柳叶眉下的双眼里满是散不开的浓愁。
她不禁伸手朝水面拂去,水波荡漾,面容却瞧不清了。
这是明春的脸。
念及这几日的遭遇,她不禁想,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子是如何成为齐王府的暗子的,生活所迫么?还是同她一样,被仇恨蒙蔽。
她虔诚跪地,在心中默道:可惜你我不曾相见,也不知你的魂魄现下归于何地,若今后有缘知晓了你的苦楚与所求,你想做的我会替你做到。愿死者往生,亦感念再造之恩。
思罢,她双手合十,跪地对着火光、月色、滔滔不绝的流水拜了三拜。
铜盆中的火光渐熄,明春将灰烬皆倾倒于鸲鹆沟的溪水中,前尘事毕,今后她只是一个名为明春的暗子。
换上瞿芙带来的衣物,束好瞿芙常梳的发髻,明春披着斗篷往山上疾步走去。
回到通院,房内的灯火已经灭了。
明春掀起门帘,朝瞿芙的床位轻声走去,用力推了推身旁的阳妗,见她醒了立马作势躺下。
阳妗醒来后打了个哈欠,随意四处瞧了眼,迷迷蒙蒙问道:“你们怎么去这么久,阿春呢?”
明春压低声线;“等雨停耽搁了会儿,阿春肚子不适去茅房了,明早有得忙,赶紧睡吧。”
阳妗点头,就着困意闭上了眼。
她与瞿芙声音很相似,稍作变幻便可糊弄。见阳妗再次沉沉睡去,明春小心翼翼从被衾中起身,出了门,绕道往茅房背后的小屋走去,那里的柴火堆下有她方才藏的衣服。
她换回自己平常的装束,往回走时,林下石阶,碰到了刚下山的玉珍。
玉珍见了她,立马小碎步靠近,言语急切:“你见着瞿芙没?方才我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往后面去了,无需确认,定是她。”
明春小心觑着她的神色,挠了挠头,装作不知:“我才从茅房过来,没见着她。你放心吧,我今夜同她去了鸲鹆沟,她什么也没做。”
玉珍骈指一点她的额头,抱怨道:“阿春你真是笨,子时未到,她自不会做亏心事。”
“我见她睡下才去的茅房,她此刻应还在房间里,你肯定看错了。”明春撒起谎来面色不变。
“你信与不信,现在你我回去一瞧,瞿芙定然不在屋内。”
“不会的。”
“若是不在,你怎么说?”
“若她不在。”明春沉吟半歇,又道,“我就随你一同去鸲鹆沟抓她现行。”
房间里自是没有瞿芙,明春懊恼道:“我真是轻信她了。”
玉珍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往鸲鹆沟走去。
还未靠近,明春远在山坡上瞧见一群人拿着火把在木房周围巡视,领头的正是于潮与元冬。
她急忙将直往下奔的玉珍拉回,隐在暗处,窃窃私语:“小心些,莫被他们发现了。”
二人观察了一阵,玉珍疑惑:“怎不见得瞿芙?”
明春摇头说不知,视线钉在浴房背后,瞿芙就被她藏在底下,她走时挖了泥把地面糊住了,又用了杂草遮挡。
只见于潮对着元冬发了好一通火气,嘴里骂骂咧咧道:“敢耍老子,定不会放过那个姓瞿的。”说完,面色极为难看地召回其余手下,一行人沿着山路回去了。
见人走了,明春这才放下心来,偏头看向玉珍,后者托腮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明春试探:“看于潮那样子,瞿芙也许并未同他勾结。”
玉珍若有所思地点头:“或许罢。”说着她又拉着明春往浴房奔去,“我们还是得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塞什么东西,免得到时又说不清楚。”
两人自是找寻未果,走时明春趁玉珍不注意,蹬脚将地窖木门周围的土略松了些,以防瞿芙透不过气。
可到半路,她又有些犹疑了,回头连看了好几眼,心下不安。瞿芙的同伙真的逃了么?倘若他返回,救下瞿芙,自己明日又如何寻找托词。
带着担忧,明春夙夜难眠,翻来覆去几次也难以入睡。
直到所有人皆入梦乡,明春才蹑手蹑脚爬起来,将格子箱的铜锁取下,跑到鸲鹆沟把地窖木门的门环锁上,心里才略放心了些。
只是,若她的同伙真有救人之心,一把锁又能锁住什么呢?
罢了,不再想了,时也命也,发生了再另作打算罢。
回到床上,明春整日紧绷的身心终于得以松懈下来,不多时便意志昏沉,眼皮也抬不起来了。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明春被人摇醒。
她歪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看着玉珍的双眼仍为困顿:“怎么了?”
玉珍左右环顾,见无人才道出:“出事了,鸲鹆沟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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