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微微亮，一道激昂嘹亮的鸡鸣声叫醒了杜青。

她霍地睁眼，雾蓝的天空与茂密的树叶出现得猝不及防。睡一觉起来，她竟然出现在树林里了。

微凉的雾气里，树叶沙沙，她身后不远处有一群山鸡或走或飞，四、五只小鸟叽喳着飞出树林。前方一片草地上，姜启元正站在一堆石头中抬头仰望。最后一颗星辰消失在慢慢苏醒的天空里，他收回视线，将神秘的通行令牌收起来，踢开石头，朝她走来。

杜青的神思还停留在昨日，被他拿起来后，才晓得刚刚看见了什么：他用石头摆阵，寻星问路。

天空比刚刚又亮了一些，姜启元的头发被天光染上了淡淡蓝色，他眉眼舒展，挺拔鼻梁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看来他找到王真人留给他的线索了，正高兴。

回住处的路上，旭日抬头，杜青远远看到两位三阶弟子朝这边说笑着走来。

按照往常，他们一定会在发现姜启元的瞬间变安静，等擦身而过了才继续聊。但没想到，他们不但没有停下谈话，还直接跑了上来。

其中一位弟子笑容可掬，开口亲切：“姜师弟早啊，之前在地宫里辛苦了。”

嚯——

杜青惊讶，感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启元亦是诧异，但他礼貌且疏远道：“多谢两位师兄关心。”

那二人见姜启元话少，摸着鼻子无趣笑笑，临走前还不忘交代自己的姓名，以及留下一句：“下次再聊啊！”

姜启元继续走，没走几步，又被三位师姐拦下。

“姜师弟，早啊。”

姜启元依旧不太适应，但都回了招呼。三位师姐也没多做停留，告了别，并留下了下次再聊之约。

这之后，杜青又又又目睹了好几个主动来打招呼的人，直到姜启元回到住处，仍有人前来敲门。

这次来的，是之前给过姜启元神秘通行令牌的人。

姜启元一见是他，微笑道：“师兄，找师弟何事？”

穿着四阶弟子服，半披着发，窄脸长眼的男修先道了一声“恭喜”，然后抛给他一个坠子，美曰“见面礼”。

“我何喜之有？”姜启元迷惑问。

男修面无表情地挠了挠头，然后慢慢说道：“之前未向你做过介绍，我叫袁常，是寇长老的亲传小弟子……但过了明日，这个称呼就属于你了。”

姜启元听完，即没有惊喜也没有紧张。

袁常有些惊讶道：“你已经知道了？”

“师弟现在才知道。”姜启元微笑着回，语气十分平静，宛如在唠“今日吃什么”。

袁常认真打量了他一眼，道：“虽然你曾经很强，但现在只有一阶，我家师父不像王真人会因为你可怜才收你为徒，所以我甚是好奇你在地宫做了什么，令我家师父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收你？”

“师弟没做什么，只是跟其他人一起在地宫里打妖兽。”姜启元回。

袁常立刻摇了摇头，然后又摆了摆手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下次我再问你。”

他转身欲走，姜启元立刻喊住：“师兄，这‘见面礼’可否换一换？师弟今日想见寇长老一面。”

袁常的眼睛咻地睁大，一双小眼珠格外滑稽，他一语道破：“你不想当寇长老的亲传弟子？”

姜启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重复了请求。袁常为难道：“我安排不了，但我可以先和师父说说。”

姜启元谢别了袁常，推门进屋的功夫，天上又飞来个熟人。

庞剑修缓缓下落，先打了声招呼。

姜启元本不想理他，但他肉脸因浮肿更圆，两抹乌青挂在无神的眼睛下，嘴唇干燥且无血色，像是糟了什么罪。

出于同情，姜启元回应招呼。

庞剑修有些窘迫，将拳头放在下巴上干咳一声，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来是告之你一件事。”

“若是和寇长老有关，那我已知晓。”姜启元打断。

庞剑修的嘴微张，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见姜启元要回屋，连忙拦在门口，急道：“我还有一事……”

姜启元向旁边退了几步，双手抱臂。

“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怎么想？”庞剑修拧着眉问，“你要拜寇长老吗？”

姜启元沉默。

庞剑修当他在犹豫，急躁道：“我师父比王长老更厉害，肯收你为亲传是你这辈子的福分。你别妄想两头都占，要有自知之明，明白？”

“……”姜启元无奈地吐了口气，冷声道，“师兄应该是最不想让我拜寇长老的人吧，为何现在改了态度？”

庞剑修语塞，忽然旁边一道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人正是他的幼弟。

“哥！别和他客气，他根本不想拜寇长老为师。”

庞剑修顿时猛拍他幼弟的头，声音巨响，吓了杜青一跳。看到胖师兄那么大一个人蹲在地上，抱头委屈哭诉他兄长“不一致对外”的滑稽模样后，杜青又忍不住笑了下。

剑身微微发颤。

胖师兄眼尖瞅着了，指着她道：“之前不长这样啊，好邪乎的剑！”

话音一落，在场的另外两人脸色顺变。一脸阴翳的姜启元直接闭门谢客，“呯——”声震得一旁的杨树哗哗落叶。

门外叽里呱啦一阵响后，恢复了安静。

庞剑修拉着他弟飞走了。

姜启元在榻上打坐，胸膛起伏急速。杜青想抚平他的眉心，但能做的只有悄悄靠近，并且不让他注意到。

时间过去，太阳西斜，姜启元也恢复了平静。

他的屋门再次被敲响。门外的两人一胖一瘦，正是庞剑修与袁常。

……

姜启元被带到了前厅，坐在椅上闭目养神。身后半开的窗户对着高高的围墙，有藤曼从窗户上荡下来。

府邸里每一间屋子都设了障，杜青眼力、耳力受了限制，看不到更多东西，听的声音也有些模糊。隔着一扇门，一条走廊，大厅里寇长老同一个男人在争吵。杜青努力去听，但也只能猜中“姜启元”的名字。

待吵声消失好一会儿后，前厅门被打开，庞剑修探进来半个身子，头一扭示意姜启元出来。

大厅的门敞着，杜青从前厅出来后，就瞧见里面端坐着两位长老：寇长老和最年长的白长老。两人慈眉善目，和颜悦色，丝毫不像刚刚争吵过。

但当姜启元进来后，白长老的眼神微妙，他对寇长老言笑晏晏，对姜启元则是故意不看。

姜启元朝长老们行了礼，准备起身，被寇长老抢先扶起。

“叫你来不为别的，你唤我一声师父，我现在就收你为亲传。”她对一旁弟子招手，一件宝物被送了上来。

华贵的鎏金盖子一打开，一枚血红的鹅蛋大小的珠子静静躺在里面。

“这宝贝可帮你护住丹心。”

寇长老说完，含笑看着姜启元。

姜启元快速收起惊讶，嘴唇抿紧，后退了一步。

寇长老脸色微变……

“多谢寇长老好意。”姜启元拒绝道。

寇长老的笑容消失得彻底。那边白长老哈哈大笑走来，道：“我刚刚可有说错？这小子就是一榆木，大好机会不懂抓。你把这么好的宝贝给他还要收他为徒，可他只认王笑，不领你的良苦用心。”

说完步子也没停下，经过姜启元时斜了他一眼。在走出了门后，又抬手挥着道：“寇长老，我先去弃云居，等你一会儿过来喝酒！”

大厅内外，十来名弟子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他们用余光看姜启元，似乎在说：“你不知好歹。”

寇长老揉着眉心，一屁股做回椅子上。

大厅里，蜡烛芯燃烧发出“啪”声，寇长老连叹了三声，一声比一声要压迫人。她忽然坐直身体，认真对姜启元道：“我之前说的话，你有听进心里去？”

姜启元郑重地点了点头。

“咚！”寇长老捶了下桌子，站起身，怒道：“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我也不再多说什么。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处境也是你自己选的。你现在回去收拾行囊，明日出发去关口，不完成一百个任务不准回来！”

……

寇长老府外，袁常御剑送姜启元下山。

半道上，庞剑修飞来挡在路中，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姜启元道：“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我师父宁可丢了面子，也要接收你这个废物为徒，你却——却——”

他欲言又止，所有的指责对上平静的姜启元都变成深深无力，最后他愤恨地对袁常道：“你早点回来，不要和自甘堕落的人说太多。”

庞剑修走了，袁常略带歉意地看向姜启元。

“我无碍。”姜启元淡淡道。

后半段路程，沉默无比。

杜青一面支持师兄的选择，一面因他放弃了好机会而感到费解。

剑峰五位长老按资历排序，寇长老排第二，权力大，给弟子的资源是最多也最不吝啬的。王真人排第五，特立独行，在姜启元之前从不带弟子，所以也不如别的长老那么受人尊重。

得罪了寇长老，她要和他一起去危险的关口了，那边的任务全和妖兽有关，吃不到武器她修炼的希望要渺茫了。但比起她的修为，她更关心姜启元的身体和修炼。

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给你，这是出门派的令牌，还有路上会用到的丹药。”袁常给了他一个包裹，交代完御剑走了。

姜启元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屋檐下的灯笼早已换成了新的，旁边的杨树郁郁葱葱。他撕下门上贴着的“只爱剑”的纸条，揣进袖口里，又摩梭了一会儿剑后，走出院子。

落日余晖，红彤彤的夕阳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拖长。

门派内传消息极快，姜启元惹怒寇长老，被驱赶出剑峰去关口的消息已经人人皆知了。路上，杜青看见了不少眼神或猎奇或指责的弟子。也有不看姜启元的弟子，但他们不是礼貌，而是避讳。

一天之内，这些弟子对姜启元的态度，因为长老的态度而翻天覆地。杜青看疲了，对玄青派仅存的好感也消散干净。

她贴着姜启元，聆听他沉稳的步伐，与咚咚有力的心跳声。

离开这里也好，如今她变强了，能在危险重重的关口好好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