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夏安良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她和长乐坊的关系。
她已经不记得最后自己是怎么回答那句“树大招风”的了,而在那之后,两人又很自然地恢复到了闲聊。
似乎他们的相处模式也像这样,总在温情中穿插着猜忌。
回到自己的长公主府后,夏绪提笔,以长乐坊老板的名义写了封信。
这封信将会通过长乐书坊的书籍运输发往江南湖阳,最后送到当地闻名一方的商贾之家沈家。
有些事,京城不方便做,江南倒是方便不少。
吩咐月兰将信带走后,夏绪仰躺在贵妃椅上,由着月梅给她按头。
“小姐,您今日出去的时候叶公子来过。”
“嗯?”
夏绪轻闭着双眼,喉间发出一个单音。
月梅郁闷地叹了口气:“他让我转告小姐,说……”
她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是不是这话不太正经?月梅,你只管说。”
夏绪听着她犹豫,便笑了,猜测道。
“是,”月梅撇了撇嘴,“他说,希望小姐明天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他。”
“嗯。”
夏绪低声应给自己听。
天不遂人愿。
翌日中午,便下起了小雨,时至下午,雨越下越大。
一场秋雨一场寒,夏绪披着斗篷站在屋檐下,将雨丝映入眼中。
她不喜欢下雨,但她喜欢下雨时的气味。
此时的空气就像被水晕染之前的画,格外清晰,又带着被洗刷后的清新,叫人愉悦。
只是……
下这么大的雨,他怕是不会来了吧。
“小姐,进屋吧,你已经在站了好一会儿了。”
月梅伸手接了一滴雨水,瞬间泛起的凉意让她缩回手,转了头提醒自家小姐。
夏绪并没有应这句话,她似是赏雨,又像是出神,启唇:“月梅,我和他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
这话明着是在问月梅,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月梅也沉默着。
她知晓自家小姐心事素来不少,却又无能为力。
有些事情,小姐自己想不明白,旁人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
若说无缘,偏偏又叫他们又在元宵灯会相遇,回眸一眼便是万年;
若说有缘,偏偏又叫他们身份天差地别,前世更是双双葬命火海。
夏绪很少会感伤,她要做的事情、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也只是昨日,答应了要空出时间,今日才得闲心在雨下惆怅。
进了书房,夏绪翻开长乐坊的账本,细细查看起来。
这日叶来终究是没有来。
隔日下了朝,夏安良把两人叫去了御书房。
关了门他便张口就叫“晏清公子”——
“晏清公子,朕差你找的书籍可有找到?”
叶来一愣。
夏绪笑了起来,前日里左庄说的故事当真叫她记忆犹新,就是不知道这故事当事人之一的吏部侍郎知道多少。
见他们笑得开心,叶来耐不住好奇询问:“皇上和长公主殿下怎知微臣民间的名号?”
“我和阿良前日去了趟张家书坊,遇到一个书生,他同我们说了这晏清公子与长乐书坊的故事。”
夏绪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随后弯弯眼睛看着叶来:“不知晏清公子可知是什么故事?”
叶来这下反应过来,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世人爱听的君臣和睦,怎的长公主殿下也听进去了?”
话音落下,叶来便觉得不妥,又干巴巴地添了一句:“皇上也是。”
“阿姐,他同你说得一样。”
夏安良忍俊不禁,又学着那日夏绪的语气:“‘百姓就爱听这些君臣和睦的故事’。”
三人顿时大笑起来。
轻松的氛围在夏安良翻开一本奏折时荡然无存。
瞧见他面色一变,夏绪便走过去,待夏安良将奏折递给她后,也蹙眉,坏了心情。
叶来并没有看奏折的权力,他安静地垂着头,等两人主动开口。
半晌,组织好措辞的夏安良带着几分怒气开口了:“刑部尚书上报,说那王敏并非斩首处决,而是狱中自戕。”
"什么狱中自戕,"夏绪冷笑一声,“都用不着猜疑,定是幕后黑手按捺不住,将王敏按死在牢狱。”
随后她又问夏安良:“你捉住的刺客可有消息了?”
“并未,”夏安良摇头,“而且性命垂危,算是坏消息。”
叶来显然是知道这桩事的,作为被刺杀者他倒是不急:“想取我性命的人数不胜数,在王敏死之前倒还不好确定是哪波人。”
“现下王敏一死,倒是缩小了范围。”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说话期间,夏绪和夏安良沉默着对视。
这便是无声的交锋了,你也不信我,我也疑心你,拿不准对方的目的,便第一时间看向对方。
——会是他吗?
夏绪很难不把目光放在夏安良头上。
承认知晓叶来身份、与叶来交好……自她重生以来,夏安良做的桩桩件件,像是开明,又暗藏机锋。
如果夏安良决定信任她和叶来,又为何试探她与长乐坊的关联?
夏绪倾向于夏安良怀着别的目的。
——会是她吗?
夏安良在这件事上同样难以信任自己的姐姐。
他甚至拿不准夏绪是否对叶来有情,他只知晓,叶来对夏绪是一往情深。
倘若夏绪只是利用叶来,那么那刺客便是夏绪的在做戏,为骗取叶来的信任;倘若夏绪真是无辜的……
那急着除掉王敏的,便是叶来本人、或者云懿了。
姐弟俩同时移开视线,看向叶来,探究的眼神如出一辙。
夏绪也想到了叶来。
除掉王敏对谁有最好处?
便是叶来了。
而叶来对此似乎一无所觉,他说完话后便自顾自地吃着水果,不去关注二人的神情。
“既然毫无头绪、”夏绪垂下眼眸,睫毛颤了颤,“那便暂且把这件事放在一旁,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吧。”
“阿姐说的是。”
夏安良合上那本奏折,重重地拍在书桌上。
叶来时不时就会秘密前往长公主府,但很少光明正大地登门。
他一般从侧门溜进来,再或者直接翻墙,不像个正经人。
今日便又是翻了墙的。
看着他袖口的灰尘,夏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走侧门也比翻墙好啊,叶公子。”
叶来跟着她进了屋坐下,随后给自己沏了杯热茶暖着手,叹气:“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在外人眼里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是么?”夏绪倒是明白他的顾虑,听他这么说,也跟着端着说话,“侍郎大人思虑周全。”
叶来沉默片刻,破功,笑着说起了此行的目的:“夏姑娘,再过些时日便是冬至,不知夏姑娘可愿赏叶某一碗冬至团子?”
“要吃我的饺子啊?”夏绪翘着嘴角,身子前倾,隔着木案与叶来对视,“可冬至那日祭天大典、我要同皇上一同用餐的。”
“怎的?叶公子要一个人在我这长公主府吃汤圆吗?”
叶来笑而不语。
他知道夏绪在逗他呢。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吭声,夏绪柳眉轻挑:“算了算了,你若不想来,我便不叫你了。”
“长公主殿下怎会不知叶某心中所想?”叶来大笑起来,“我想去的。”
说罢,他又端正了态度,神情认真,褐色的瞳孔暗藏深不见底的情意:“夏绪,我并不在意是否能参加你的……家宴,只是。”
“冬至的团圆,我想和你在一起。”
夏绪没有接这话,她重新给叶来沏了杯茶,递过去,并未放在木案上,而是等着叶来将茶杯接过。
在交接时,她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
像羽毛一样,轻微又叫人心痒。
自那日过后,叶来便再未踏足长公主府。
两人只是下了朝后碰上才有一两句交流,平日里、甚至在夏安良殿内都再未遇见。
“阿姐,”御书房内,夏安良翻着一本奏折,抽空抬头与夏绪说话,“再过十日便是冬至了,宫宴可要叫上叶来?”
“随你。”
夏绪说话时不带什么情绪,却无端让夏安良品出点怨气,叫他惊奇不已。
他起身,快步走到夏绪身旁,俯下身去看她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词:“定是这宫里太寂静,叫朕耳聋了,不然怎么听着阿姐像是不愿见叶来?”
夏绪无奈地抬起脸看向他:“你怎么也这么贫了?嗯?你若想要他来那边叫他,问我做什么。”
“阿姐与叶来这是怎么了?”
夏安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正色问道:“昨日叶来还同朕问起阿姐,怎的今日阿姐倒像是不待见叶来似的?”
夏绪抓住了自己想听的重点:“阿良与叶来似乎交往甚密?”
“啊……”
少年难得地愣了一下。
“朕先前就说过,叶来是可信任之人。”
夏绪展颜一笑:“是我忘了。”
夏安良沉默了。
阿姐这疑心未免也太重了,他明明只是在正常关心她和叶来的关系,怎的就说到了他与叶来交往过密?
"阿姐……"夏安良抿了抿唇,再次开口,“阿姐同叶来,是怎么了?”
“说不上什么大事,阿良不用放在心上。”
夏绪平淡地回答。
她绞着手指,在话音落下后,又犹豫着添了一句:“冬至家宴,便叫他来吧。”
"……以阿良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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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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