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仁傻眼了，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一个什么滋味，这种话题是真挺尴尬的，还是赶紧的转话题吧。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下来，卓立仁问宋小姐饿不饿？

宋熙雅脚步没停的问他请客不，卓立仁都有点不会了，赶紧说自己就是想请她随便吃点，结果人家宋小姐的嘴就撅起来了，说他抠门，她都听父亲说了，说他特别有钱，看来还是母亲说得对，越有钱的人就越抠门。

卓立仁心说您这都是哪跟哪啊？怎么我就抠门了？赶紧解释自己不是舍不得，就怕她觉得跟自己不熟，又怕麻烦什么的，宋熙雅根本不听他解释，直接说自己想吃肥肠，问他请不请客？

卓立仁就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趟的感觉，这位宋小姐怎么就不按套路出牌呢？他们俩这是第一次在外边单独见面，叫约会也成，卓立仁提出来自己想请她吃饭，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这个女孩娇羞温柔的说随意，吃什么都行之类的。

再说了，肥肠也不是什么贵东西，一般的有钱人都不吃，既然你也知道我有钱，干嘛不吃点好的？哪怕是烤鸭涮肉都行啊，女孩子跟自己第一次见面吃肥肠算是怎么个意思？不是故意逗我那吧？

再看宋小姐，好像还真看不出来有开玩笑的意思，卓立仁不敢太当真，也不敢真不当回事，试探着问宋小姐，知不知道去哪里吃肥肠比较好？心想反正是你出的主意，就算是真的到了地方要是不好吃，你可怪不到我头上，万一要是逗我，就看你往下怎么演。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学校门口，宋熙雅招手叫过来一辆带蓬的封闭式马车，也不等卓立仁帮自己开门，自己过去伸手拉开车门，轻手利脚‘嗖’地就跳进去了，给人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冬天的北京特别冷，还得是这种马车比较暖和，里边还带着炉子生着火，四外圈包着一层隔热的火棉，这是防备着别把客人烫着。

炉子上有一根白洋铁皮烟囱，通到马车外边，免得熏到里边的客人。贝满女中还有协和女子大学的门口，都有这种马车在大门口等客，家里有专门马车，接送孩子的没几个。

像是贝满女中这种学校，一般都是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家的孩子才上得起，别的不说，就这一年四季的校服就得几十块大洋。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合体的衣服很少能有能连着穿过两年的，特别是像宋小姐这样的，个头随她父亲，还不到十六，已经超过了一米六五了，看这架势超过一米七应该是没问题的。

再加上她哥哥宋大海，这一家里两个读书的，再加上学费饭费文具衣服各种杂费，一年下来着实不少钱，也难怪那位宋夫人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不算计真不行啊。

宋熙雅上了马车还没坐稳呢，脆声吩咐车夫：“师傅，同和居”。“得嘞您吶”车夫答应一声，回头看看车门也关好了，鞭子在手里一抖，‘啪’的一声脆响，训练有素的马抬腿就走。

卓立仁也不知道这个同和居是个什么地方，看这意思，这位宋小姐以前肯定是去过啊，而且是记忆深刻的那种，要不然她也不能这么着张口就来。

见人家也没有跟自己商量的意思，卓立仁也就不费那个心思了，爱去哪去哪得了。刚才上马车的时候，何大勇还想跟着上，让卓立仁一脚就给踹下去了，没眼力见的玩意，从自己开始在宋小姐面前吃瘪，他一直在旁边偷着乐，让他滚蛋自己回家了。

等到了同和居门口，宋熙雅推开车门自己先下车了，卓立仁也跟着下来站在门口一看，是一个特别小的胡同馆子，外面看着非常普通，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免得外边的寒风吹进去，门口上面挂着一块匾上，写着同和居三个字。

卓立仁也不知道宋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再一低头身边没人了，感情人家宋小姐已经进去了，卓立仁心说这位还真是不客气，麻利地跟着进了屋，宋小姐已经在墙角的角落里找了一张小桌子，自顾自的坐下了。

宋熙雅看见卓立仁进来也没理他，只管叫那个老板兼跑堂的男人赶紧上菜，只点了一个溜肥肠，扭头跟卓立仁说自己点好了，想吃什么自己点，老板给他们送来一壶茉莉花茶。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卓立仁倒是没觉得饿，就是外边太冷了，进屋吃点东西再暖和暖和身子，进来这么一看，这个同和居实在是太小了，一共只有两大四小六张桌子，都坐满了也就是十来个人，桌椅板凳都是旧的，除了干净就没别的了。

现在虽然不是饭点，却只有他们这张桌子是空的，别的桌子都有人，看来这里的口味应该是不错，不然这个时间不会有这么多人。

卓立仁请宋小姐帮自己点两个菜，说自己头回来不知道这家什么菜好吃，宋小姐也不跟他客气，又点了一个素什锦，一个溜三样，还是下水。

看来宋小姐是真喜欢这一口，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点，卓立仁是无可无不可，一杯茶没喝完，头一个菜溜肥肠就上来了，宋小姐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抄起筷子就下手，一大片软烂香滑的肥肠，冒着热乎气被送进了嘴里，宋小姐的脸上瞬间就被满足和幸福充满。

卓立仁不禁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宋小姐明知道他在看自己也不理他，继续保持着两三口一块肥肠的速度，很快半盘子肥肠就被她一个人给消灭了。

等到后面两个菜也上来了，卓立仁估摸着，她应该也是过了瘾了，放下筷子，问卓立仁咋不吃？卓立仁心说你也没让我吃啊，说自己不是太饿，让她不用管自己，她能吃舒服就好。

卓立仁开始还有点拘谨，到了后来看着宋小姐吃的那个香啊，他也忍不住了，跟老板要了一碗米饭，也跟着吃了起来。

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宋小姐的饭量居然跟他差不多，问题是她吃的肉可比卓立仁多多了，卓立仁都有点吃顶着了，宋小姐却跟没事人一样，卓立仁还纳闷，她到底有多大肚子。

刚才在学校里，卓立仁陪着马丁校长喝咖啡的时候，宋熙雅一直在躲那个门洞里，等卓立仁的时间有点长，身上已经冻透了。

吃完饭，两个人的身上也彻底暖和过来了，结账之后从同和居出来，沿着街边漫无目的溜达，卓立仁觉得要是不这样溜溜消消食，今天晚上非得积食不可。

宋熙雅颇为开心的告诉卓立仁，她上一次吃溜肥肠还是去年夏天，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关键是好吃还便宜。

卓立仁还真是有点不明白，像她这样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喜欢吃这个，宋熙雅告诉他，自己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别看她父亲是一个挺大的官，自己家里其实并不富裕，甚至还有点紧张。

父亲从来不收礼，更不收钱，负担又比较重，再加上自己和哥哥都上学，就有点捉襟见肘，支应不开了，母亲还要养鸡下蛋，给他们兄妹俩补充营养。

哥哥一天三个鸡蛋必须保证，哪怕出去买也不能缺，到她这是有富裕的就吃，没有就算了，虽然心里有一点小委屈，只不过老山东人家都这样，她从小就习惯了。

以前在山东老家时，一大家子人都在一起，她和母亲吃饭从来都没上过桌，煮好饭端上桌，老人和男人们都在桌子上面吃。

就连大海这样，只有几岁的男孩也能上桌，她们这些女人只能端着碗在厨房吃，这种陈规陋习一直到了解放后才被破除。

看着宋熙雅清秀的脸上那种落寞和无奈，卓立仁的心里涌起一股忧伤，还夹杂着几分怜爱，这个女孩的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悲伤，和无法压抑的自卑。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她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什么，身处其中的她只能被动的接受，就连抗争的想法都没有，让人怎能不感到悲哀？

卓立仁突然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想保护她的**，他觉得就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和条件，完全可以让她从现在开始过上舒心的生活。

卓立仁低头看看宋熙雅脚上那双男版大棉鞋，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开口问宋熙雅：“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好一点的鞋店？”

宋熙雅的两个大眼睛盯着卓立仁问：“干嘛？你想买鞋？”

“啊？——啊，我这个鞋虽然也是棉鞋，是在上海买的，在南边还行，现在有点冻脚”

宋熙雅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俏脸上现出来一丝狡黠的笑容，点点头说：“前边不远就是同升和，他们家的棉鞋不错，我爸老穿他们家的鞋，还不像内联升那么贵，走吧。”

果然，往前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了同升和的招牌，门口还挂着一个巨大的鞋模子，得有半米多长，离着老远就能看见，这就应该是那个年代的广告牌了吧？

这回卓立仁有眼力见了，紧走几步先过去，帮宋熙雅把门口的棉布帘子掀起来，再伸手推开里边的木门，请她先进去，宋熙雅也没客气，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抬脚就进去了，卓立仁跟着也进来了。

两个人一进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边还夹杂着一股子胶皮的味道，应该是鞋底用的胶皮发出来的。一个迎门的伙计快步过来，一边表示欢迎，一边把他们俩让到靠近柜台的两把椅子上坐下休息，等他们俩坐稳当了，才问有什么需要他效劳的。

卓立仁告诉他，这位女士需要买几双舒服暖和还好看的棉鞋，自己也要一双棉鞋，让他看着赶紧的给张罗起来。

伙计一句废话没有，招呼着两个小伙计，帮忙从里边的柜子上往外搬鞋盒子，先拿出来的都是女鞋，都是最近比较流行的款式，还在宋熙雅身边围起来一个半人高的矮屏风，免得女眷被人看到脚感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