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雅犹豫了一会，还是告诉了伙计自己穿的鞋码，连试了四五双，结果都挺合脚，苦着小脸，有点拿不定主意要哪双。

卓立仁给自己挑了一双大棉鞋，就是那种又大又憨的元宝大棉鞋，看现在这个情况，自己还得在北京多待些日子，穿皮箱好看倒是好看，就是有点冻脚，他可不想只图好看让自己遭罪。

看见宋熙雅在旁边为难，他告诉伙计全打包带走，宋熙雅说什么也不干，两个人僵持半天，卓立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问她是不是特讨厌自己。

宋熙雅让卓立仁给问糊涂了，买鞋跟讨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他这个话也没法回，怎么听着都有那么点暧昧，当着鞋店伙计的面，这么打情骂俏的好吗？再说了，人家跟你很熟吗？

宋熙雅俏脸羞红低头不语，心里暗恨这家伙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一时还想不起来拿什么话怼他，干脆扭脸在一边生闷气。

卓立仁吩咐伙计把鞋包上，再去外边帮着叫一辆马车。刚才他那么说就是故意的，他也看出来了，这位宋小姐就是那种北京大妞的脾气，直接、爽快、率真还有点泼辣。

虽然作为女孩，生活在这种老山东人家里，多少有一点小小的自卑，但绝对不是林妹妹那种，你可以宠她，却不能太顺着，所以他就有点不按规矩出牌，其实也是跟她学的，果不其然就把她给整不会了。

出了同升和回去的路上，宋熙雅一句话也不跟卓立仁说了，明显有点生气了，卓立仁也不管她，到了宋家门口，他打开车门先下车，伸手去扶宋熙雅，人家根本没理他，一迈腿就下去了。

卓立仁浑不在意的把五个鞋盒子都抱在怀里，跟在宋熙雅身后往屋里走，宋熙雅推开门进屋，顺手就把门给掩上了，卓立仁恨得没法，还不能真跟她生气，只好把鞋盒子都拿在一只手上，用另外一只手把门拉开才进去。

宋夫人一直在担心女儿，宋熙雅吃过午饭，去学校之前跟她说过，今天去学校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填一张入学申请表，她在贝满女中的毕业成绩是全校第一，可以免试入学。

按照正常情况，她在下午两三点钟就差不多应该到家了，结果现在已经快五点了，还是气呼呼的回来的，后边还带了个尾巴——抱着好几个鞋盒子的卓立仁。

宋夫人就有点不高兴，她不喜欢这种脱离自己控制的情况，自从她嫁到宋家，除了涉及到老人的事情她不敢管，别说是两个孩子的事，就连宋局长工作上的事，她都要说道几句。

唯独对于自家男人不收礼不受贿这种做法，她不反对，毕竟是受过教育的人，她知道‘妻贤夫祸少’的道理，除了这些，其它所有的大事小情没有她不管的。

问姑娘怎么回事，结果碰了个闭门羹，宋夫人知道自己闺女脾气，没办法只好来问卓立仁，卓立仁就把今天的事跟宋夫人大致说了一下，结果让宋夫人给好一顿数落。

家里不是没饭，干嘛在外边吃？不时不晌的，也不告诉家里一声，买鞋可以，买一双还不行？干嘛买那么多？以后要是穿不了不是浪费？以后再出去必须先跟家里打招呼如此等等。

卓立仁坐旁边听得是诚惶诚恐，人家当娘的疼闺女那是天经地义，丈母娘训姑爷理直气壮，说的都是道理，话里话外全占着理呢，不服气也不行，再说了，卓立仁也敬她，这么些年操持这个家不容易，老实听着吧。

毕恭毕敬的让未来的丈母娘训了半个多小时，宋局长下班回来，这就算是救了命了，卓立仁趁着迎接准岳父的机会，总算是不用挨训了。

听说闺女跟卓立仁在外边吃过饭了，宋局长倒没说什么，让卓立仁去宋熙雅的房间跟她聊天休息，等到他吃完饭再跟他聊，卓立仁就‘奉旨’第一次进了宋熙雅的‘闺房’。

一进门先挨了姑娘一个大白眼，两只大眼睛瞪着他不说话，那个意思就是‘谁让你进来的？’卓立仁连忙指着外边，小声说是老爷子让他进来的，嬉皮笑脸的蹭到人家姑娘身边，宋熙雅不等他靠近就从椅子上起来，坐到床上去了，就像是躲瘟神一样。

宋熙雅的这间‘闺房’特别小，只有不到6平方米，估计这要是在那些大户人家里，就应该是丫鬟或者仆人的房间了，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柜、一个书桌、一把椅子，别的就没什么家具了。

书柜上除了书，就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折叠式贺年卡，90度角展开之后，是纽约市那些高楼大厦的剪纸模型，对于那个年代的中国孩子来说，纽约市那些十几层高的建筑，多少有点后世的孩子们，看美国科幻电影里的场景那种玄幻般的感觉。

卓立仁还记得这个贺年卡，是他在美国给宋局长买的，不由得莞尔一笑，扭脸看见宋熙雅在旁边‘不怀好意’的瞪着他，赶紧收敛笑容做出来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

宋熙雅一直板着的小脸才露出来一丝笑容，问他刚才笑啥，卓立仁刚想解释，又看见宋熙雅怀里抱着的一个洋娃娃，又乐了，指着她抱着的洋娃娃，还有书柜上的贺年卡说，这些都是他在美国帮着老爷子在商店里挑选的。

看他脸上那股子得意劲，宋熙雅甩手就把怀里的洋娃娃扔旁边了，一副谁稀罕的样子，却又不舍得扔的太远，还有点心疼的看了洋娃娃一眼，好像怕它摔疼了。

看得卓立仁心里这个好笑，却不敢再笑出来了，各种好听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一直哄了小半个点，才看见笑模样。

卓立仁又问宋熙雅，他记得在美国的时候，还帮着宋局长给她和她哥哥都买了一双特别好看的皮鞋，宋熙雅嘟着嘴说，她爸把鞋给买小了，回来只穿了一年就不能穿了，让她好难过。

卓立仁有点没明白，怎么买小了还能穿一年？再说了，还有给自己闺女穿小鞋的？这是什么逻辑？宋熙雅告诉他，父亲去美国之前，母亲就嘱咐他，给两个孩子买鞋一定要买大俩号的尺码，这样可以多穿个一年两年的。

结果她父亲不知道是因为心疼孩子，还是真的记错了，可丁可卯的按照她和哥哥的尺码买的，两年前他们俩正是开始长身体的时候，她又没缠足，两个脚丫子恨不得每天都见长，可不就只能穿一年嘛。

那是她长这么大穿的第一双皮鞋，而且还是美国的，平时还舍不得穿，走远路也不穿，刮风下雨就更舍不得了，结果那一年里她只穿了十几次。

穿的时候有多开心，不能穿的时候就有多心疼，即便是后来穿不了她也不舍得扔，一直放在她的床底下，时不时的拿出来看几眼，心里还是特别高兴。

卓立仁听她说完了，再看着她脸上那满满的不舍，心里不由得有些黯然神伤，一个部长家的千金，居然会困顿至此，说出去谁会相信？

问题是这可不是解放后的人民政府的部长，是素来都以贪渎**闻名的北洋政府的部长，这位宋局长表面上的风光后面，掩藏着难以言表的困窘和无奈。

这些还都是浮在面上，谁都能看见的问题，在不远的将来还有看不见的，更深层次也更加凶险的隐忧在等着这位宋局长——袁世凯称帝。

现在靠近大总统身边的这些人里，最少也得有一大半会在这件事上栽跟头，原因很简单，赞成袁世凯称帝的人会暂时得到好处，但是很快就会随着袁世凯的死而倒霉。

而那些反对他称帝的人，甚至连个缓冲期都没有就直接倒霉了，就连袁世凯最喜欢的二公子袁克文都因为反对他爹称帝，被软禁在家里半年多不能出门，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袁世凯称帝引起的这场风暴，在他死了以后不仅没有很快平息，反而还越演越烈，进而逐渐演化成为遍及全国的一场动乱。

袁世凯留下的北洋军阀，对抗孙中山留下的国民党，中央与地方之间、地方与地方之间、一时间城头变幻大王旗，后来还闹出来一场直皖奉的三国演义。

一直到北伐军完全占据上风，那位蒋某人在南京得到了大义名分，这一场闹剧才算是消停下来，这期间由直皖奉三家轮流坐庄，走马灯似的北京政府差不多乱成了一锅粥。

等到连当总统都能依靠贿选的时候，像宋守业这样清廉自守的官员，怎么可能还会幸存下来，他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关键了，谁坐到那个位置上，都得把铨叙局这个管人事的位子抓在自己手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由来如此盖莫能外。

卓立仁不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上，袁世凯死后，这位宋局长的结局如何，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是了，怎么才能避免因为袁世凯的称帝和很快死亡而倒霉呢？

最好能想一个什么办法，让他提前离开北京这个是非之地，去外地赴任，现在这种形势多少有点类似于三国，置身中枢虽然位高权重，却是危机重重，主政地方偏安一隅，往往要比中央更加灵活主动，关键是更加安全。卓立仁开始在心里琢磨，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听见宋局长在外边客厅里叫自己，卓立仁歉意的跟宋熙雅点点头就出去了，卓立仁按照宋局长的示意坐到了他对面，就在这时候，卓立仁的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主意。

宋局长问卓立仁，这一次去天津是什么事？卓立仁简单跟他说了一些，当然没敢实话实说，明知道这位不喜欢袁克文那套不着调的玩意，何必惹他不高兴呢？

卓立仁故意把话题引到了宋局长身上，说这一次从天津回来在火车上，跟袁克文闲聊的时候还聊到了宋局长，这让宋局长颇为奇怪，自己跟那位二公子并不是很熟悉啊，让卓立仁说说是怎么回事，卓立仁就按照自己刚才的突发奇想开始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