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瓦特夫人作为一位音乐天才,又是狂热的音乐爱好者,她在跟随丈夫来的哈尔滨之后,很快就发现,来这里工作的那些俄国人,极度缺乏业余生活的享受,特别是对音乐方面的渴求,几乎完全不能得到满足。
俄罗斯人对音乐极其喜爱,可以说是个地球人都知道,他们独创的那种半音阶手风琴,也叫巴扬,从最复杂到最简单的都有,有键盘式也有按键式,最简单的只有三十几个键盘或者按钮,在俄罗斯人的手里却能被演奏出无数美妙的作品。
不管那些看不起俄罗斯人的欧美人如何糟蹋俄罗斯人的手风琴,说这种简陋的巴扬是那些农民的土玩意,只要想想小提琴到了美国人手里被玩成什么样子,就明白什么叫羡慕嫉妒恨了。
为了缓解这些俄国人的思乡之情,霍尔瓦特夫人在哈尔滨先后成立了音乐沙龙,还有几所音乐学校,音乐沙龙是为了那些比较有身份,音乐造诣比较高的人士准备的。
音乐学校则是为那些没受过什么音乐教育的普通人准备的,需要说明的是,所有这些都是免费的,霍尔瓦特夫人还自己出资购买了包括钢琴、手风琴(巴扬)、小提琴在内的很多乐器,免费给这些人使用。
一直到她1920年跟随丈夫离开哈尔滨之后,这些音乐学校还在继续,她对这些学校的资助前后持续达17年之久,期间培育了包括王洛宾、李晋玮、李维渤、邓映易在内的很多中国音乐家,其中这个王洛宾就是后来被称为中国西部歌王,写出过‘在那遥远的地方’的那个。
还有一个后来非常著名的人,可能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没什么印象,是一个美国著名的音乐剧演员和电影明星,叫尤里·伯连纳。
这人个子不高,光头罗圈腿,主演过的电影有《蛇》、《未来世界》、《真假公主》、《国王与我》等等,其中最著名的电影《十诫》里边的拉美西斯二世是他的代表作,还在电影里扮演过哈萨克斯坦的民族英雄纳扎尔巴耶夫。
他也是在哈尔滨开始了自己的艺术之路,从小家境贫寒,如果不是因为霍尔瓦特夫人开办的艺术学校一直都是免费招生,恐怕他的家庭根本就无法支撑他的学业。
我们且不去考究,霍尔瓦特夫人开办这些音乐艺术学校的初衷,到底是为了俄国人还是为了中国人,至少今天的哈尔滨能被称为是音乐之城,与她的努力与付出是分不开的。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道理每个人都懂,心善者感恩,惜福者多福,这个世界的好人本就不多,能让几十年乃至百年后的人依然感到快乐的人就更少。
今天的哈尔滨,夏日里的街边,窗口经常会有悠扬美妙的琴声传出来,路过的人也会驻足而听,于精妙处点头赞许,于失误处摇头叹息,弹琴的人专注认真,听琴的人亦能击节唱和,这种感觉与境界实为难得,恐怕现在也只有被称为‘琴岛’的鼓浪屿堪与一比。
码字的小时候就因为不舍邻家小姐姐的琴声经常迟到被老师罚站,却又乐此不疲屡教不改,如今想来难免莞尔。
卓立仁两辈子的生活都跟霍尔瓦特夫人的这种‘成就’不搭边,他对这位夫人最直接的感觉就是比较温和,有礼貌有教养,让人感到亲近的同时也很随和。
尽管卓立仁的母亲一直没怎么说话,霍尔瓦特夫人还是很在意卓立仁母亲的感受,不管话题是否与卓立仁的母亲有关,她的视线总是会时不时的从卓立仁母亲的脸上扫过,通过观察她的反应,来判断对方会不会感到无聊甚至是不快。
如果发现卓立仁的母亲对他们的话题兴致缺缺,就会马上调整话题,去聊起来那些女人感兴趣的事,这种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的努力,或者说是能力,也是那个时代的贵族必须具备的,当然也是最起码的要求。
自从彼得大帝时代开始,俄国人就一直以法国的宫廷礼仪为学习的楷模,从穿衣到礼节都是参照法国人来的,法语也是俄国上流社会最时髦的语言,霍尔瓦特夫妇请客吃的也是法国大餐。
说是‘大餐’,其实从头盘开胃小菜到餐后甜点,也不过就是那么十几道菜,数量不多,量却不少,与中国人的饭桌不同的是,俄国人与欧美人一样搞分餐制。
霍尔瓦特夫人可能是觉得卓立仁的母亲有点拘谨,每一道菜上来后,都会不厌其烦的介绍这道菜的名称来历,再让负责分菜的仆人频频为卓立仁的母亲布菜。
卓立仁的母亲也知道俄国人的习惯,自己面前盘子里的菜是必须吃完的,问题是她是吃素的,盘子里被放进来一块牛排她不能吃,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求助的看着卓立仁的父亲。
可是这时候的卓经武正在聚精会神的听霍尔瓦特将军在讲述他的‘光荣历史’,所以无暇分心,根本就没看到妻子求助的目光。
一直都在关注着母亲的卓立仁,马上发现了母亲的为难,再看到母亲盘子里的那块牛排,他就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为难了。
他可不管什么餐桌上的礼仪,把母亲盘子里的牛排用叉子叉起来放到自己的盘子里,然后才对看得目瞪口呆的霍尔瓦特夫人解释,自己的母亲之所以吃素,是因为自己从小体弱多病,母亲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健康长寿,就在佛祖面前许下了罗天大愿,终身茹素不动荤腥,并且还会施粥舍药广结善缘,只为祈求神灵保佑自己的儿子。
卓立仁说这个事情的目的是替母亲解围,可是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起来自己这么些年一直都在外边漂,几乎没有在母亲身边尽过孝。
母亲因为思念自己,才三十多岁头发都白了一小半了,这个心里就觉得特别不是滋味,一阵阵的感到眼睛发热鼻子发酸,忍了半天最后也没忍住,眼泪还是下来了。
他的母亲虽然听不明白儿子用俄语说的是什么,却大概能猜到,是在说自己为什么吃素的事,难免也会在心里想起那些因为思念儿子的伤心过往日日夜夜,两个眼睛也红了,要不是顾忌到这种场合,还有餐桌上的礼节,恐怕比儿子哭得还要厉害。
霍尔瓦特夫人听卓立仁讲完了母亲吃素的原因之后,忍不住也跟着感动得掏出来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艺术家大多都是这种情感丰富容易激动的人,她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
对于一个俄罗斯女人来说,不让她吃肉就跟不让她吃饭差不多,简直就不能活了。听卓立仁说起自己的母亲,她也想起来自己远在俄国的两个孩子。
为了陪伴照顾自己的丈夫,作为一个母亲,她却不能陪伴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成长,这种内心的酸楚,还有无法弥补的遗憾,都让她经常惊醒于午夜梦回之后绕室徘徊,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看看床上酣睡的丈夫,再看看窗外,那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暗夜,她经常会感觉到自己的那颗心,好像被分开成残缺不全的两片,在妻子与母亲这两种身份之间,找不到一个可以让她安稳踏实的地方。
女人最容易被感动,也是最容易引起共鸣的,就是母爱的宣泄,两个女人要是在如何做一个母亲的问题上达成一致,马上就会从心灵到感情,都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合体般的融合。
霍尔瓦特夫人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卓立仁的母亲座位旁边坐下,拉住卓立仁母亲的手,用俄语跟她聊起天来,卓立仁只好放下手里的刀叉,站在两位女士的身后,为她们做翻译。
这边的两位夫人中间夹着一个翻译,聊起来各自作为母亲的那些心酸与幸福,那边的两位男士已经停下了他们的对话,看着这边的两位夫人聊得火热,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
刚才霍尔瓦特跟卓经武已经吹了半天了,他这一辈子,除了这个中东铁路还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光荣业绩’,可是修这个中东铁路的土地,是俄国人硬生生的从中国人手里抢走的。
这就像一个强盗,跟被你抢过的受害者胡吹一气,自己当年是怎么抢的你,这玩意怎么想都有点不要脸,而且有些话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了,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卓经武也不怎么搭话,就是那么哼哈的听他说,慢慢的就觉得有点说不下去了,然后就发现,两位夫人已经从桌子两边坐到了一起,手拉着手,就跟两个多年不见的好闺蜜似的聊得那么热乎。
要不是中间夹着一个卓立仁,他们俩甚至都觉得,这两位夫人好像都能听明白对方的话一样,不管对方说什么,另外一个除了连连点头,就是拿着手帕擦眼泪。
给人的感觉就是她们俩在讲一个共同的故事,你说几句然后我再说几句,说的都是一个事,不怕串台词也不怕歪楼,不管你说到哪去,我都能再转回来,反正你说啥我都明白,我说啥你也明白,有的时候都不用说话,她们俩之间一对眼神,对方就明白了。
旁边已经累的跟傻小子似的卓立仁,对这两位母亲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特别是自己的老娘,简直神了。
他发现自己的老娘虽然一点俄语不懂,可有时候霍尔瓦特夫人刚说完一句话,还没等自己翻译,老娘就已经点头表示赞许的艺意思。
他就不明白,自己的老娘是怎么明白霍尔瓦特夫人的意思的,回家之后他还特地问过母亲,母亲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听来听去的,越往后那位霍尔瓦特夫人的意思好像就是能听明白一些,至于是咋回事她也不知道。
这种情况在现实里边确实发生过,过去蒙古人学俄语,要比很多别的民族更容易一些,曾经有人说过,可能是因为俄罗斯曾经被蒙古人统治过几百年。
即便是到了沙皇时代的贵族俄语里边,还有很多蒙古语单词,到了斯大林时代,才被有意识的清除出去。
卓立仁的姥姥是蒙古人,父亲是满族人,对于俄语里边的蒙古语单词比较敏感,再加上两个人聊的都是做母亲的感受,共同的话题,加上能听明白少量单词,就形成了这种尽管语言不通,却能大概猜出来对方一部分意思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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