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仁和谭小春纵马飞驰了三个多小时后,就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村子外面靠近路口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子,他们俩把马速放慢来到了这个小院子门口,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邮传驿站,两个人正好有点累了,也得让马休息一下,下了马,把马牵着进了院子,小院子不大,一共就三间房,这时候可能是听见了外面的马蹄声,正房的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驿站驿丁号服的男人走了出来,看见卓立仁和谭小春进来,再看看他们俩牵着的特别高大的西洋马,有点摸不清这两个年青人的来路,只好插手行礼问道:“敢问二位小爷从哪里来?有何贵干啊?”
卓立仁把马的缰绳丢给谭小春,一边搓手跺脚取暖,一边有些漫不经心的问他:“这是驿站吧?我们打算去巴彦县城,想在你这里歇一会,暖和暖和喝口热水中不?”黑龙江这边的人说话管行不行叫中不中,行就是中。
这个人心里就有点犹豫,想说不行吧还有点不敢,这两个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尤其是这个和自己说话的半大小子,看身上的衣服就知道非富即贵,而且他说话的那个态度气势也不是那种没见识的样子,还是再问问清楚的好:“取暖休息肯定没问题,不过小爷既然知道这里是官驿,小的能不能问问您是哪家的公子?有什么开销也好上账不是”。
卓立仁乐了:“嗨!还什么开销?哪有那么多的事啊!这个你拿着吧,多余的赏你了”。卓立仁顺手把一个大洋扔给他,这个人接过来仔细一看发现是一块大洋,马上就满脸的笑模样,先给卓立仁打了个千(满族礼仪),站起身来就开始脚不沾地的忙活着伺候客人,他一个月的薪水也就是五十块钱,再加上点外快也挣不到一个大洋呢!
卓立仁和谭小春坐到火炉边上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让这个人出去照看好那两匹马,告诉他喂马的草料和精料都在马身上搭着呢,把这个驿卒乐够呛,他还以为得了一块大洋的赏,怎么还不得搭上点草料啥地,没想到人家连草料都自己带着,得了,这一块大洋看来是真得着了。
卓立仁和谭小春就着驿站里边的热水,吃了点自己带的干粮,等到那个驿卒进来说马都喂好了,也饮(四声)过了,卓立仁看着怀表又等了半个小时,估摸着马也休息好了,两个人才带着满身的热乎气来到了外面,把马从院子里牵出来,翻身上马,顶着刺骨的寒风继续赶路。
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快到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两个人就看见前面路的尽头处有一个朦朦胧胧的黑色城池矗立在地平线上,那里应该就是巴彦县城了。卓立仁掏出来怀表一看,还不到三点,这个顿河马还真是厉害,不到六个小时就到巴彦了,这还是在路上慢悠悠的跑上一个小时就休息一会儿,还在那个小驿站里边停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实际上用来赶路的时间也就是四个多小时。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巴彦县的城门口,两个穿着满清巡防营号服的兵丁肩上背着一种被称为老套筒或者叫单打一的特别古老的步枪,站在大门口外面,两只手插进袖筒子里面,两只脚不停的跺脚取暖,老远看见过来两匹高头大马,就走到马路中间站着,那个意思就是让来人停下接受检查。
卓立仁和谭小春已经放慢了马速,慢慢来到了两个兵丁面前,一个冻得鼻涕拉瞎嘴都有点瓢了的兵丁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年青人,还有他们俩骑的这种从来没见过的高头大马,一边在心里寄希望于这是两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是能勒两个钱就好了,又怕是那些官宦人家子弟,万一要是惹不起的人咋整?别说是弄两个钱了,不挨顿揍都是好的,心里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还得问明白了才知道咋整啊:“站住!从哪来的?有没有堪合凭证?”
卓立仁当然明白这两个兵丁的意思,也没那个心思和他们在这耽误功夫,小脸一黑张嘴就骂:“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学政大人关老爷子的外孙,今天是来我姥姥姥爷家过年来了,快点去前面给小爷带路”。
那个说话的兵丁估计是脑子都被冻木了,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这个半大小子是谁,还有那个什么学政大人是谁,这个实在是惹不起啊!就连他的大老板,巴彦州巡防营统带大人都不敢惹,因为咱们那位统带大人的亲爹都是人家学政大人的学生,还是老老实实去带路吧!虽然没勒着钱,跑一会也能活动活动身子热乎热乎不是。
卓立仁和谭小春骑着马跟着这个连跑带颠的兵丁很快就到了卓立仁的姥姥姥爷家门口,刚到门口,就听见这个家伙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学政大人关老爷子的亲外孙到”,把卓立仁弄得直发懵,我也没让你喊呐?再说了这是到我家了,你喊个什么劲啊?
卓立仁和谭小春刚从马上下来,正在地上活动活动腿脚,大门就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两个下人出来了,卓立仁一看就认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大舅——关文明,在他上一辈子里,父母去世后就是在姥爷的扶持下他才能完成了到高小的学习,毕业后他没地方去就来到了巴彦这里,一直到后来姥姥姥爷也都去世以后,他的这两个文不成武不就,眼高手低还没有什么主心骨的舅舅就在两个舅妈的撺掇下把他给撵走了,那以后他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和几个好朋友上山拉起队伍,和日本人一直打了两年多,多次负伤,后来实在没办法才逃离东北,先去北京后到上海等等等等。
不过那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卓立仁看着这个舅舅,脸上还是露出来笑模样:“您是舅舅吧?我是哈尔滨来的卓立仁,关秀英是我妈”
“哦!你是小巴彦吧?”巴彦是卓立仁的满族小名,意思是富有。
“对,就是我”
“哎呀你总算是到了!你爸你妈都来了好几天了,你说你这孩子咋才到呢?弄得你姥姥姥爷天天想你叨咕你,都快想出病来了!不是我说你啊,你就应该陪着你爸妈一起来,也省得让你爸妈操心不是,你说说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
卓立仁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这个舅舅翻来覆去的说这些让人心烦的话,心里还琢磨着这个舅舅都两辈子了咋还这么不懂事呢?
关文明说了半天才发现没人搭理自己,这个挨训的大外甥一声不吭就那么歪着脑袋看着自己,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事,还有点跟看傻子似的,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他一下子就啥也说不出来了,咂摸咂摸嘴,这个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还没办法说这个大外甥,人家啥都没说你咋整?总不能因为人家老老实实听你说话还批评人家吧?把他气得两只手一背,抹头就往院里走,也不管这个大外甥跟没跟着进来。
卓立仁冲着谭小春一呲牙做了个鬼脸,让他把马牵着去后院马厩,自己先给了那个还在旁边傻看的守门兵丁一块大洋把他打发走,然后就溜溜哒哒东瞧西看的进了院。刚一进来就听见北面正房里面传来了好几个孩子的大呼小叫,接着就听见大门'咣当'一声被撞开,然后就看见一帮孩子从屋里疯跑出来,到了门口突然看见一个他们不认识的人站在院子里,不说话的看着他们,不由得一个个都有些拘谨和害臊起来,站住脚步瞪着大眼睛也看着卓立仁。
卓立仁看着这几个孩子,想起来上一辈子自己来的时候,这几个小家伙已经都是大姑娘小伙子了,不过还是能从他们那稚气未脱的小脸上看出来一些隐约的模样,这是他两个舅舅的孩子们,三个弟弟,两个妹妹,虽然上一辈子自己在这里的那几年并不愉快,不过与这些弟弟妹妹们没有多大关系。
卓立仁只是很有礼貌的对他们点点头,笑一笑,就从他们的身边走过,上了台阶,进到暖呼呼的屋里。一进门就是一个很大的客厅,中间是两把太师椅,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太公像。太师椅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老人,都在六十多岁的样子,卓立仁先是看见了在这两位老人旁边坐着的就是自己的父母,这两位面容慈祥的老人自然就是他的姥姥姥爷了。
最先看见卓立仁进来的是他的母亲,她一下子就站起来想过去到儿子身边,仔细看看儿子的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她马上就站住脚步,仔细打量了儿子一眼,没发现什么问题,略微有点放心了,就转身来到了卓立仁的姥姥身边,指着刚进来的卓立仁对母亲说:“额娘,您看看这是谁来了?您的大外孙来看您来了”。
然后就回头招手叫儿子赶紧过来给姥姥好好看看,卓立仁只是冲着同样盯着自己看的父亲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请父亲放心,自己紧走几步,来到了姥姥姥爷面前,却没有按照母亲的吩咐直接过去跟姥姥亲热,而是在距离姥姥姥爷不到一米的地方'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先不磕头,挺胸抬头大声说道:“郭罗玛法郭罗妈妈(满语姥姥姥爷)你们的小巴彦回来啦!不孝孙儿已经六年没有给姥姥姥爷磕头了,今天一定要好好的行个礼,请姥姥姥爷原谅孙儿的不孝!”'嘣嘣嘣',三个响头磕在地上,卓立仁也没等大人们让自己起来,就直接长身玉立站了起来,然后两步就夸到了姥姥跟前,一下子就扑进姥姥的怀里,扭绞股糖似的搂着姥姥不停的叫着姥姥。
卓立仁的姥姥不是满族,而是蒙古族,她是蒙古族杜尔伯特旗辅国公贝子乌尔图那苏图的独女,蒙古族名字乌云其其格,按照满族人家的叫法就是格格(公主),从小就能歌善舞,明眸皓齿,美丽惊人,可以说是名动草原,绝对是老国公的掌上明珠。蒙古族与满清贵族结亲是传统,姥爷又是满族人家里边的大才子,姥爷的父亲还是正蓝旗的牛录章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才子佳人。
卓立仁的姥姥姥爷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的大外孙子来了,不由得悲喜交加热泪长流,说喜是肯定的,这个大外孙子都六年没见了,现在突然看见了能不高兴吗?过去的老人家疼晚辈都讲究老儿子大孙子,虽然自己的闺女几天前就说这个大外孙子要来看他们,可是等到现在看见真人了,那种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说是悲也有,这么好的一个大外孙子,就因为身体上那么点毛病,一走就是六年没见着,这人一上了岁数就喜欢身边有几个孩子围着,每天热热闹闹的,老人看着心里舒坦。这老两口从小就最疼这个老闺女,结果还就是她的儿子身子骨不好,让一个什么杂毛老道带到山上去治病,一走就是六年,一般老年人还有一个毛病,谁不在身边就想谁,离得越远想得越厉害,天天在身边伺候照顾老人的还不一定受人待见,要不怎么说远的香近的臭呢?
现在好了,最香的这个大外孙子终于回来啦!这可是老头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啊!卓立仁的姥姥搂着大外孙子就不撒手了,一边哭一边笑,看得旁边的卓立仁的姥爷眼圈都是红的,其实他也想这个大外孙子,可是这老头是个读了一辈子孔圣人书的道学先生,最讲究个礼法规矩,心里再喜欢想念这个大外孙子,面上却不能带出来,至少不能太过失态,至于刚才流的那几滴眼泪么,人老了就会迎风流泪吗。
卓立仁在姥姥怀里腻歪了好半天才起身按照姥爷的吩咐,坐到姥爷身边陪他说话,为了让自己的大外孙子能坐得离自己近一点,姥爷还跟哄苍蝇似的把卓立仁的大舅撵到旁边坐着去了,弄得他心不甘情不愿还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愿,只得嘀嘀咕咕坐到最远的座位上表示自己的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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