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仁规规矩矩的坐在姥爷旁边,一边回答姥姥姥爷的那些提问,一边还抽空跟父母说两句请他们放心。姥姥姥爷看见这个大外孙子的身体看起来挺结实,神态气质俱佳,说话条理清晰,再听他说了许多这些年在山上跟着师傅连治病带修行的事,慢慢的也就把一直提着的心都放下了,卓立仁的父母也有了一点机会跟儿子聊几句,很快就到了吃年夜饭的时间。
卓立仁的两个舅舅带着家里的下人把一张巨大的餐桌摆到客厅里,卓立仁觉得这张桌子至少能坐下二十个人,果然,等到下人把凉的热的各种菜肴再加上杯盘碗筷摆满了整个餐桌,姥姥扶着姥爷舒心的撅着胡子让大家都围着餐桌就坐,卓立仁的姥姥姥爷加上卓家三口人,两个舅舅舅妈还有五个孩子,一共是十四口人都坐下了地方还挺富裕。
看见家里人都坐好了,姥爷咳嗽一声,所有的人包括几个孩子都没动静了,安安静静地听老爷子说话:“又到了年了!老夫今天特别高兴!今年咱们家的人最齐,敏儿一家子也都回来了,我这个大外孙子不仅回来了,身子骨也好了,这比啥都强!咱们这个家啊,不求啥大富大贵的,只要人都在,都平安就好!来吧,咱们一家人一起喝一杯酒,感谢神灵的眷顾!全家人终得团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来,干!”
卓立仁知道姥爷说的敏儿是母亲的乳名,只有姥姥姥爷才这么叫母亲。自己这个姥爷虽然是一省的学政,名头挺大,其实薪酬并不高,一年下来也不过就是八百多两银子,还有一多半是以实物发放,比如说粮食布匹油盐什么的,这里边的粮食还有不少是陈米,除了喂牲口就连酿酒都不行,再加上姥姥姥爷家里的人多,两个舅舅都没考上功名,不能出仕做官,还眼高手低拉不下面子出去做小吏,十几口人都窝在家里,全靠着老爷子那点俸禄还有那么点旗餉,日子自然也就过得紧巴巴的。
姥姥姥爷都是善良纯朴的性子,自从把家落到了巴彦这里,就有很多人来以土地来投寄或者叫投献,就是把自己家的土地寄挂在姥爷的名下以减免税赋,因为姥爷是满举人,比汉举人的免税土地数量还多一倍,其实也没人真的去做清查田亩那个得罪人的差事,再加上姥姥姥爷不像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一样,把来投寄的土地上被官府恕免的部分大半据为己有,姥姥姥爷一开始就把减免的这部分税赋都还给了来投寄的那些人,只是到了后来有很多人来劝说这么做容易得罪人,姥姥姥爷才象征性的留下一少部分,结果就是来投寄的越来越多,姥姥姥爷一不小心竟然成了巴彦县最大的地主,名下的土地有十几万亩,姥姥姥爷这老两口一商量,干脆把所有的土地收成全部捐出来,在全县成立了十所义学,让那些适龄儿童免费学习,还管一顿午饭,这么一来姥爷在整个巴彦县就成了孔圣人的象征,还有人张罗着要给老爷子立生祠,让老爷子好不容易才给拦下来。除了两个舅舅舅妈不满意,别人都说老爷子是圣人再世功德无量!
两个舅舅舅妈不满意是因为家里的生活越来越难了,孩子越来越多,物价越来越高,可是老爷子的薪水一直不长,而且那些发放的东西还越来越少,质量也不好,这日子就有点紧吧。老爷子的身份在那摆着,总不能跟那些小官小吏一样,吃的穿的用的戴的什么都不讲究吧?满族人家最要脸了。人家穿皮大衣,老爷子总得有一件皮坎肩吧?别人戴一整个的水貂皮围脖,老爷子总得有一个旱獭帽子吧?反正就是不能让人看低了!
卓立仁小声跟父母尤其是母亲嘀咕几句,见母亲高兴的直点头,就放心大胆的站起身来,来到门口招手叫在外面等候着的谭小春去把给姥姥姥爷准备的东西拿进来,自己几步来到了姥姥姥爷身边,先鞠个躬再说话:“姥姥姥爷,今天是大年夜,也是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孙儿已经六年不曾尽孝膝前,心实难安!孙儿准备了点小礼物,孝敬姥姥姥爷,敬祝姥姥姥爷身体健康!万福安泰!”
这时候谭小春已经拿着一个口袋进屋来到少爷身边,他把口袋交给少爷就出去了。卓立仁打开口袋,先拿出来一个极其精致的纯金怀表,这是俄国人在瑞士怀表的底子上加了很多珠宝改造的,是圣彼得堡那个非常有名的珠宝师别连科?斯特凡斯基的作品,卓立仁花了五千卢布才把这块堪称经典之作的怀表买下来。老爷子接过来怀表打开一看,这手就是一哆嗦,他从来没见过的如此精致奢华的怀表,因为除了外壳是纯金的,这块怀表里面的底盘竟然是透明的,从外面就可以清晰的看见正在有节奏的转动着的机芯,这在那个年代完全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物件。
老爷子仔细看看这个怀表,想了想还是没问价钱,这是大外孙子的孝心,是无价之宝!而且以老爷子的身份,一问价钱就俗了。
卓立仁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纯象牙的烟袋锅,这是给抽旱烟的姥姥准备的,果然,老太太看得眉开眼笑,不住口的夸奖这个大外孙子懂事孝顺,把旁边的两个舅舅酸得不行,两个舅妈也在一边撇嘴咋舌的不开心,这是大外孙子来了,咱们这些平日里干活伺候的就都靠后了!
卓立仁当然明白这些人心里是咋想的,也不在意,陆陆续续的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些小礼品,分别送给两个舅舅舅妈还有几个孩子,两个舅舅不管心里咋想的,嘴上倒是没说什么,两个舅妈可就有点不高兴了,你说说你一个晚辈,都六年没来了,来了就弄这么点东西糊弄人?不过当着老爷子和老太太的面她们妯娌俩也不敢太放肆,就是脸上露出来奇怪的表情。
卓立仁把空口袋放下,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递给自己的母亲,这是给姥姥姥爷准备的,不能自己直接交给姥姥姥爷,得先交给父母再由父母交给姥姥姥爷,不然就可能会让父母心里不舒服,东北人有句话叫隔着锅台上炕,说得就是这个程序不对了,事没办明白。
卓立仁的母亲先看了一眼银票上面的面额,抿嘴一乐,又给身边的丈夫看了一下,然后就美滋滋的把银票双手捧到了母亲面前,老太太当然知道这是银票,前几天闺女回来就已经给了自己一张两千大洋的银票,现在大外孙子又拿出来一张,应该不会比那个更多,当然也不会太少。
老太太先看了一下银票,好像有点不相信似的,把银票拿到眼前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就把银票递给旁边的老爷子,老爷子伸手接了过来,心里还纳闷,他在家从来就不管钱,都是老太太打理这些银钱出入的事情,咋还给自己了呢?等到老爷子看见银票上面的数字,脸上的表情就和老太太一样,也是不相信的样子,看得对面的两个舅舅舅妈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好半天卓立仁的姥爷才把银票放在卓上,表情严肃的看了看卓立仁又看看他的父母,想了想才问:“我的小巴彦呐,你这唱得是哪一出啊?把你姥姥姥爷吓一跳!姥爷知道你们家这两年生意不错,前两天你额娘来就已经孝敬姥姥姥爷一份了,你虽然是个孝顺孩子,可你还小,还没成家呢,没有单拿一份的道理,姥姥姥爷虽然日子紧点,可还不至于过不下去,你得把话说明白了,不然这个钱姥爷不能接啊!”
卓立仁的母亲笑眯眯的坐一边不吱声,她心里其实特别开心,儿子给姥姥姥爷拿了这么多钱,让她着实是没想到,她来之前也打算给父母多拿点钱,可是又害怕老爷子不高兴,她可是知道自己这个爹的脾气,那是玉皇大帝卖马——穷横穷横的,日子过得紧,你还不敢多给他拿钱,要是把他弄得不高兴了,老头能给你直接撵出去。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个老爷子特别在乎礼数,他说过自己是嫁闺女,不是招女婿入赘,出嫁的闺女老往娘家倒腾东西拿钱,传出去让人笑话!再说他也没觉得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不就是不能天天顿顿吃肉吃大米白面吗?一天吃两顿高粱米大碴子怎么啦?能不能吃饱吧?孩子们正在长身体,每天至少一顿细粮,两三天吃一顿肉就可以了,大人还吃那么好不是浪费吗?都是惯出来的毛病!
说到底老爷子还是疼闺女,你一个嫁了人的闺女老往娘家跑,让女婿怎么想?我们老两口还能陪你们几年?要是弄得闺女两口子因为这点事不痛快,多不值当的啊?前几天卓立仁的母亲给姥姥姥爷拿的钱虽然不多,也让老爷子数落了一顿,好在卓立仁的父亲在一边好说歹说才勉强收下。现在大外孙子又拿来这么大一张银票,卓立仁的母亲一方面因为儿子懂事而高兴,一方面还有点小儿女淘气的心思,想看看老头老太太咋办?这可不是我让他办的,是你们最疼爱的大外孙子,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卓立仁看着父亲母亲眉欢眼笑得都挺开心,就知道自己做得不错,他就开始故弄玄虚讲故事了,他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让姥姥姥爷放心把银票收下,还有一个就是给父母制造紧张空气,让他们开始担心哈尔滨家里的买卖,好尽快和自己一起回家,不过还不能把所有的事情一次都说了,那样的话可能得把父母吓坏了。
卓立仁就把他早就准备好的故事说出来了:“姥姥姥爷放心吧!你们先别急,等到听我把事情说明白了你们就知道是咋回事了。我前几天没和我父母一起来,是因为我刚从山上下来,家里外头这些事啥都不明白,我就打算利用咱们家那些买卖商号年底都得盘账的机会,好好看看学学怎么做买卖,将来好帮父亲做点事。没成想啊,这一看就看出毛病来了,咋回事呢?姥姥姥爷,你们知道咱们家有一个木材厂吧?那个木材厂有一个大柜姓吕,这个老小子可不是啥好人,我去厂里看看他都让人拦着,还不让那些工人跟我说话,我就觉得不对劲啊?这是咱们家的买卖啊!他就是个掌柜的,咋还把厂子弄得跟他家的买卖似的?我就偷着和那些工人接触,找他们唠嗑喝酒,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些工人都把这个吕大柜恨死了,这家伙不仅黑咱们家的钱,还克扣这些工人的工钱,还让他手下的打手威胁毒打这些工人,不让他们告诉东家,你们说这个王八蛋可恨不?”
饭桌上的人都被卓立仁说的这些吸引住了,连他父母都开始担心了,就怕他不小心惹恼了那个吕大柜,给家里弄出来什么麻烦。卓立仁继续讲故事:“我就想啊,怎么办呢?要是没弄明白这个家伙的底细,也不能轻举妄动啊?万一再打草惊蛇,这个家伙再犯起浑来就不好办了!嗨!要不说这人要是运气好就想啥来啥,那个木材厂的二柜自己找我来了,说他都知道那个吕大柜贪了咱们家多少钱,还知道他把钱都放哪里了,他手上啥证据都有,只要东家去查,一查一个准。我一听既然这样还有啥琢磨的,我这么一打听,人家都说咱们家的木材厂那个地方归俄国人管,我就直接去了老毛子中东铁路局告状,说有人贪污公款还想坏中东铁路的事,结果你们猜会咋样?”
所有的人全都傻了,看着卓立仁都不说话,因为他干的这个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接受和理解范围,尤其是卓立仁的父母,恐怕现在连脑子都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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