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在一众老少女人的关心注目下的情景实在是太怀念了，生前最后一刻饥寒交迫的记忆慢慢融化，我一定要守住你们，所有的一切。
“小祖宗，吃慢一些，别噎着。这孩子是被饿惨了么？早上吃得不少啊！你们这些丫头以后记住在宝玉房里多放些点心吃食，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容易饿！”老祖宗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心急，袭人和李嬷嬷都忙应了。
太太也笑着点头，很满足地看着我埋头大吃。“宝玉，以后要好好吃饭，多吃一些。别再吃猫食似的，容易长不高！”
我笑得眉眼弯弯，忙点头应答，“我以后一定多吃饭，还要锻炼身体，我要变得壮壮实实，老太太、太太放心吧！太太，父亲今天在家休憩吗？我想去见父亲。”
我说完以后，大家都一脸惊诧地看着我，眼神中都是不可思议。太太也有些愣，“你刚刚说要去见老爷？有什么事情吗？你不是最怕见你父亲了吗？”
“额...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见过老爷了，身为儿子，这样似乎不太妥当。”我暂时无法和她们说明真实原因，只好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对了，老祖宗，咱们家远嫁的姑太太是不是身体有恙？姑母家的小表妹可还好？”
老太太没想到我会突然懂事起来，有些迟滞，“是啊，你姑母身子不大好，前几天来信说已缠绵病榻，这会儿也不知如何了，唉，难为你这孩子这么牵挂着。”老祖宗眼中泪光微闪，情绪有些低落。太太低着头未说话，鸳鸯姐姐欲语还休，不敢搭话。
见状，我放下筷子，到老祖宗身边轻轻地说，“老祖宗，姑母的病已不是一日两日，如今您更要打起精神，毕竟姑母还有一个小女儿需要您照拂关爱，您万不可太过伤怀，免得坏了身体，将来小表妹的一应事宜都还需要您来参详做主呢！”
“是是，宝玉说得对。老祖宗明白，唉，你姑母怕是已凶多吉少，这几天我已经吩咐安排出一队人马赶往扬州去照看你表妹妹，万一，万一你姑母去了，必定要接你表妹到咱家来，不然我是再不能放心的。”
“老祖宗，这只让仆从婆子们去接妹妹似乎有些不妥，林表妹年幼，若姑母......她定是哀毁难忍，姑父虽身为父亲，但有官事在身，也无法细致照顾表妹。岂可让小小年纪又正伤心难过的表妹独自来陌生的地方，老祖宗您觉得呢？”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放心啊，恨不得亲去见见你姑母，可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走的了，唉，当初实不该让你姑母远嫁外地，今日死生难见！唉。”
“老祖宗，您已上了年纪，岂能承受舟马劳顿，宝玉的意思是咱们得派一个真正的亲人去接妹妹才妥当，同时也可见一见姑父姑母，姑母这一次怕是...也好听听姑母的叮咛遗言。您觉得呢？”
老祖宗止泪沉思，点了点头，看着太太说：“宝玉此言在理，我原也有些不放心让仆妇们去接那孩子，你看呢？”
“宝玉这样一说，媳妇也觉得有些不妥了，只是让谁去呢？我和琏儿媳妇每天要处理府中的事务，也脱不开身，一时也不知该让谁去扬州才好。”
老祖宗不语，我心里清楚太太其实素与姑母不大亲近，此番哪怕姑母已是病重，却也不会过于伤怀，更何况要舟车劳顿地去扬州接人。我无力去计较母亲这些心思，但此番我必然要亲自去接林妹妹，绝不让她独自承受丧母之痛！只是，独我去的话，老祖宗她们定不会放心的，该让谁和我一起去呢
有了！让大嫂子跟我一起去！再让老太太身边的赖大家的一起去，赖大家的以前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过姑母，见过老太太对姑母的疼爱，也定会好好对待林妹妹。只是，我暂时不能说我要去，免得被太太她们一口否定。
“老祖宗，您看让大嫂子走一趟如何？大嫂子平时也是负责看顾家里的姊妹们的，也可提前见见林表妹，早些熟悉起来。再让赖大和他媳妇随行，方便出面处理随行事宜。您觉得呢？”
老祖宗沉吟，太太有些讶然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我太反常了吧，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变化会引起如何的反应，相反，我希望自己能够慢慢在众人面前竖立起懂事聪明日渐稳重的印象，只有这样我才能去施展身手，做一些事情。
“让珠儿媳妇去倒是可以，她以前见过你姑母，只是不曾见过你妹妹。唉，我福薄的女儿。你去叫赖大和她媳妇来见我。珠儿媳妇就等她晚饭过来的时候再说吧。”老祖宗几个神思之间已是做了决定，让鸳鸯姐姐去请人。
我见事情成了一半，松了口气，至于我能不能去，就得看父亲的了。
“老太太，媳妇这就带宝玉去拜拜菩萨吧，老爷估计正好也在书房和清客们说话，宝玉既要见他父亲，正好一并过去。”说着，太太已是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
“也好，快去快回。别让他老子抻着他，有什么事赶紧来报我。”老祖宗这话让我心下颇是汗颜，想起以前自己的种种乖戾，自己实在是被宠坏了，也难怪父亲每每嫌弃我。只是现下仍然颇是动容，老祖宗是真的很疼爱我。“老祖宗您放心，孙儿不会有事的。”
太太又说了几句闲话，方轻轻告退，拉着我退了出去。
“你今天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与往日不大像了？”太太握着我的手，轻声细语地问我，想知道真相。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可说起。
“娘，我只是做了噩梦罢了，您别担心。至于姑母的事情，主要是宝玉见老祖宗每日愁眉不展，忧心不止，孙儿揣摩着老祖宗的心思，才提出那个法子的。姑母毕竟是老祖宗最疼爱的女儿啊，以后对林表妹的疼爱必然不会次于姑母的。娘，您是不是和姑母不大亲近？”我试探一问。
太太惊了一下，嗔怪道：“你这孩子莫胡说，娘怎会如此？况且娘也并未反对你提的建议啊，好了，等会儿好好拜拜菩萨，去去邪祟。拜完之后去见见你父亲，记得好好说话，否则仔细你父亲捶你，知道了吗？”
我忙点头如捣蒜，憨憨一笑。
到了正房，金钏儿姐姐迎了过来，扶着太太，赵姨娘也在，给我们打起门帘，我看着她们，思绪百转。尤其是金钏儿姐姐，这个因我而死的刚烈女孩，刹那浓浓的愧疚浮上心头。我只能按捺住情绪，不敢泄露半分。
“老爷可在书房？”太太对着赵姨娘问。
“回太太，老爷正在外书房和几位清客相公说话呢。”赵姨娘恭敬回话。
“嗯。宝玉，你先去佛堂拜菩萨吧，等会儿让金钏儿陪你去外书房见老爷。”
我连忙应了。整了整衣冠，熏了檀香，走到菩萨面前，望向菩萨悲悯端穆的神色，我恭敬地拜下。弟子贾宝玉谨拜，我佛慈悲，予我再生之恩，弟子感激涕零，今生必倾尽全力，使无辜之人免受涂炭之苦，弟子贾宝玉在此发誓，请诸神佛佑弟子成功，哪怕来生为猪为狗，亦无怨言。求我佛保佑！弟子是真的悔悟了。
我静静凝视菩萨的眼眸，恍惚间似是看到了肯定的神色，是真的吗？还是错觉？无论如何，弟子定不负神佛之恩，不辜负所有人！
“太太，我去外书房了。”
“快去快回，莫惹你父亲生气。金钏儿你和宝玉的小厮要仔细留意着，宝玉若有什么情况立马来报我。”
“是，太太放心，奴婢晓得。”金钏儿姐姐忙应下。
我余光瞟见赵姨娘撇了撇嘴，无意去理她。只是让太太放心，和金钏儿她们去了外书房。
走在通往外书房的路上，我有千言万语想对金钏儿说，只是话到嘴边，再也无法表达。或许正确的做法是和她们保持距离吧，再也不能害了她们。
外书房里很热闹，父亲应该和清客们相谈甚欢，让茗烟去禀报了一声，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大概老爷他们都没料到我会过来吧。
我恭敬地进了房内，礼貌地与父亲和清客们见礼。
父亲不大高兴，只是淡淡问我：“你怎会突然过来？平时不是最怕见你老子的吗？今儿是什么大风把你宝二爷吹了过来？嗯？”
不知为何，听着父亲这严厉的话语，我反而觉得很是亲切想念。以前我是太浑了，自珠儿大哥哥过世，家里唯我一个嫡子，却与大哥哥性情完全相反，祖母溺爱，母亲纵容，父亲想管又管不了，对我失望是必然的。只是，从今往后，贾宝玉岂能再任性妄为，置贾府安危于不顾？
“父亲莫怪，只是儿子今日梦魇，醒来之后，只觉得自己像是过了一世一般。儿子对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深感惭愧不安，对父亲甚是思念，故不肖儿斗胆前来，只想见一见父亲，另外，也是想在父亲这里讨一些当下的文章著书学习一二。”我半恭敬、半带亲昵地回答。
话音刚落，书房更是落针可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