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生之海，鲛人一族居住的宫殿里，时而有鲛人穿梭在颜色各异的珊瑚中，风熏用水球卷着徐兆，问道：“你来找我们干什么？”

风熏还不知道，居然有人上赶着来南海找鲛人。

“我听说，鲛人一族有让人死而复生的术法，特意前来请教。”

徐兆坐在风熏的水球里打坐，慢慢恢复耗尽的灵力。

“哈哈哈。”风熏大笑两声，“要是真有那种东西，你觉得你能在这里看见我吗？”

“何出此言？”

“死而复生的秘术，要是虚生真有这种秘宝，我们一族早就被你们人族斩尽杀绝了。”

徐兆微微蹙眉，似乎很抵触风熏这么说。

“你既不喜欢人族，为何把我带回来。”

“因为你长的俊俏啊。”

风熏穿过水球，凑近了看他。美丽的鲛人少女同他额头相抵，他有些不自在，撑着手臂稍稍后退半分。

空灵又诱惑的声音在徐兆神识中响起：“我漂亮吗？”

徐兆不自觉被那双微微有些发蓝的双目吸引：“漂……漂亮。”

“那你喜欢吗？”

“我……”

手指掐在左腕上留下一阵青紫，徐兆偏头不再看她那双眸子，颇为冷淡道：“不喜欢。”

风熏被他拒绝也不恼，反倒越挫越勇，她抬手捏了捏徐兆发红的耳垂，笑道：“真的不喜欢吗？”

鲛人细长微凉的手指蹭在耳后那片发红发烫的肌肤上，徐兆呼吸有些粗重，怎会……怎会有如此轻浮之人！

“你离我远些，再对我用幻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恼羞成怒，风熏却笑得更开心了。鲛人愉悦地甩了甩尾巴，带起一连串的水珠。

“真不经逗，你是哪个门派的，我们虚生没有你要找的东西，等养好了伤我派人送你离开南海。”

“徐兆，无门无派一介散修。”

“是吗，我叫风熏，是虚生的族长。”

“风熏！”

他们说着，一位鲛人少年从两人身后窜出来，气冲冲地抱住她的脖子在风熏耳边道：“你去哪了！今日可是巡岛的日子，你居然偷偷溜出去偷懒！”

“臭小子！”风熏把他扯下来，一拳锤在他头顶上。

“你管我去哪。”

风漾捂着脑袋大叫：“姐！风熏又揍我了，你快来救我啊！”

“你自找的。”

风玥不紧不慢地赶来，她怀中抱着一摞书册，说道：“各个洲岛的度灵使已经准备好了，下个月族长的成亲大典我也已经安排下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衍洲人手可还足够，你自己能行吗。”

“只要族长下个月安分待在虚生，衍洲自然不会有问题。”

风熏无奈，她怎么会养出这么个性子的女儿。

她同徐兆介绍：“这是我大女儿风玥，这东西是我的蠢儿子，风漾。”

风漾躲在风玥身后偷偷瞪她：“你才是东西。”

徐兆有半分吃惊，风熏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没想到居然已有了孩子了。鲛人一族的族长……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在下徐兆，散修道士，今日在海上被珠影乌贼所袭，幸得风……风族长相救。”

风漾伸着脑袋看他：“你是被风熏骗来的吧？我跟你说，她常常带些漂亮的人类男子来虚生，然后……”

说着，他突然面露恶色，一脸阴险地对徐兆道：“然后把他们骗到洞府里吃掉！”

徐兆：“风少爷，莫要说笑了。”

“是哦！”

风熏双手成爪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我们鲛人，最爱吃的就是人肉了！”

她尖锐的指甲堪堪停在徐兆眼前，龇牙咧嘴的样子半点也不可怕，反倒带着些许滑稽。

徐兆有些无奈：“莫要闹了。”

“切！”

风熏兴致缺缺地收回爪子：“没意思。”

虚生之海位于南海中最深之处，不仅居住着鲛人一族，还有很多徐兆闻所未闻的异兽，长相各个张牙舞爪不堪入目。

这里没有日月，只有宫殿上方的一轮朱贝正不断发出一阵阵耀目的辉光。

照亮这一片漆黑的海底。

“这是什么？”徐兆问道。

“这个啊？”

风熏看着那轮宛如红日耀目的朱贝：“这东西自我们鲛人一族诞生之初存在了，古籍上有记载。”

“叫做羲和。”

“羲和……”徐兆抬眼望着它，这是虚生的太阳啊。

风熏把他带回自己的洞府让徐兆在这里养伤，徐兆一个外族，总归不好在人家的地盘太张扬，这些天他就安分待在这人儿，也不怎么出风熏的地盘。

徐兆发现他们鲛人的宫殿建筑很特别，也不知是仿照哪里建成的，交错纵横如迷宫一般，许是不用防御外敌，外围城墙建设极其潦草，简直如同虚设。

风熏对他不设防，族长的阁楼，宫殿，藏书阁……他去哪都不受限制，整日如入无人之境。

徐兆彻底死心，风熏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没有传说中让人死而复生的秘宝。

不然也不会对他一个外族如此放心。

又过了几日，他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被风熏的儿子拉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风漾抓着一只怪异的虾扔进嘴里，锋利的牙齿刺破虾壳，他鼓着腮帮子嚼嚼嚼：“人间唔……是什么样的啊？”

“人间……”

徐兆想了想，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同他讲，“你去人间走一遭就知道了。”

风漾幽幽地白他一眼：“我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去走一遭还问你？”

徐兆细数：“人间有万里风烟旷野山河，吴莺燕语白墙瓦黛，乡野皇都……”

“这样啊……”

风漾懒散地躺在椅子上，他听不懂徐兆口中的万里风烟是什么，他也想象不出。

他自出生起就在虚生之海，他们鲛人寿命很长，族里的老人，上千岁的比比皆是。风漾有时候会想，要不是他们鲛人很难生育后代，总有一天他们虚生会鲛满为患。

风漾今年已经一百七十岁了，但是他从未离开过南海。

他走的最远的地方，是南海的尽头。

那里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风漾也不想离开南海，他并不喜欢人间。

但是风熏喜欢。

风漾时常见她坐在海岸边的礁石上眺望远处。在他幼时，风熏会抱着他讲人间的美景，风漾听了只觉得没意思，他常常表现得很不耐烦，久而久之风熏也不再提了。

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鱼儿生来就应该呆在水里，南海赐予鲛人智慧和天赋，这片大海广袤无垠，人间不过分寸，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风漾不懂，在海里做一尾游鱼不好吗？

他虽不懂，但是他爱风熏。

他突然道：“下个月风熏又要成亲了。”

“嗯，”徐兆说，“我知道。”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你是风熏第一个带回虚生的人族。”

“是吗，”徐兆说，“你不是说她常掳了人类男子回洞府吃掉吗？”

……

风漾不知道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我们鲛人要真敢吃人，早就被你们这些臭道士一窝端了。更何况，人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南海有那么多食物，吃饱了撑的去招惹你们人族。”

徐兆点头：“异兽若是食人，想来万法盟不会坐视不理。”

徐兆有些不解，这几日风漾偶尔会来找他聊一些风熏的往事，他能看出来风漾并没有多喜欢他，不知道这只幼稚的鲛人到底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兆不再跟他打哈哈，“你每日费几个时辰在我身上总不会是为了和我谈天说地的吧。”

风漾有些难堪，他伸手撩了一把身后的海草：“我确实有事求你。”

徐兆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你尽管开口，若不是风熏，我可能已经葬身大海了，你若有事，我定当竭尽全力。”

风漾不再扭捏，他神色认真地对徐兆说：“我想请你，带风熏离开。”

徐兆有些惊讶，没想到风漾求他办的会是这件事。

他没拒绝，只说：“鲛人族长终生不能离开南海。”

这是徐兆来到虚生之后才知道的。

鲛人一族身上有禁制，离开南海超过一定的时间就会浑身干渴而亡。万年前，曾有一任鲛人族长在还未诞下新的继承人后离开了南海，从此了无音讯。鲛人一族差点面临灭顶之灾。

羲和不再发光了。

没了羲和的虚生陷入了漫漫长夜。伴随黑夜而来的，是越来越冷的海水，大片大片异兽的尸体，海底火山接连爆发，虚生几乎成了废墟。

最后是怎么解决这场灭顶灾难的书上没有记载，只是从那以后，鲛人族长再不能离开虚生了。

“等风熏生下继承人，她想去哪儿自不会有人拦着。”

“不行的，”风漾摇了摇头，“已经五百年了，要是风熏能生下继承人族里也不用催她成亲了。”

徐兆：“此话怎讲？”

“赤发鲛人生来就拥有比普通鲛人更强大的灵力，因此也只有赤发鲛人才有资格成为统领虚生的族长。以往族长往往会在成亲后的百年内诞下继承人，也就是下一任鲛人族长。”

继承人会继承族长的大部分灵力，所以鲛人在产子后身体会迅速衰弱。

风熏已经诞下四个孩子了，没有一个赤发。而这四个孩子，几乎已经吸干了她身上一半的灵力。

如果这次风熏真的生下一只赤发鲛人……风漾有预感，她可能会因此丢掉性命。

她被困在虚生百年，到死都不能看一眼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间。

“风熏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人间，也很喜欢你们人族，你带她出去看一看，就看一眼。我和姐姐会拖住我们族人，不会太让你为难的。”

错过这次，他怕风熏真的没机会了。

夜里风熏回到洞府的时候徐兆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风漾拉走了，这两天风漾总爱缠着他。她从小书架上抽出一本手帖放在书案上，风熏喜欢把自己遇到的趣事记录在纸上。累了就拿出来翻看两眼，会让她轻松一些。

她写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往上看。

“风漾。”风熏的声音里有些疲惫，“别躲了。”

风漾从房梁上下来：“你发什么时候现我的啊？”

他感觉这次藏的还挺好的啊。

“下次再躲在别人的地盘上，记得不要笑那么大声。”

“嘿嘿。”风漾没忍住乐，“跟你说个好消息，你不是喜欢人间吗，我想到办法带你出去了。”

“什么？”

风熏有一瞬间眼睛微亮，又忽地黯淡了下去，她抬手夹住风漾的脖子：“臭小子，你果然瞒着我干什么事了，我警告你，可别想偷偷离开南海！”

风漾被她不痛不痒地勒着脖子，他仰着脑袋兴奋地说：“我是说真的，我都跟徐兆商量好了，衍洲近日不太平，听说来了几个万什么山的道士，也不知道来干嘛的，搅得衍洲人心惶惶。洲上的人吵着要你露面解决，你到时候趁乱跟着徐兆出去，我和风玥留在衍洲。”

风熏听他说着，她想到那日的漫天白雪，心中越来越痒。

“啊啊啊！”

风熏怒吼一声，趴在桌案上把头埋进臂弯里，伸手捂着赤红的长发。

她偷偷看了眼风漾：“真的能行吗？”

“放心，”风漾拍了拍胸脯，“你就等着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