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算顾子雍再如何躲避,乔晚那声清脆的“顾子雍”也还是穿过了人群,传入了他的耳朵。
风尘仆仆的小姑娘几步路走的极为缓慢,但步步坚定。
“顾子雍,你去柔然了。”这句话说的没半分犹豫,是十足的肯定。
使节的服饰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顾子雍自知避无可避,从官帽里抬起了头,迎上了乔晚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还没等顾子雍说什么,乔晚就已经先一步上前,目光灼灼。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圣上的旨意?”
他的小姑娘总是能一眼看穿他。
顾子雍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自己走之前也确实想瞒她,自知是自己的错,顺从的闭上了眼,“是我。”
免不了受乔晚的一顿数落,但若是能让乔晚消气那也还算是值得。
“你总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那是不是你就是在北疆再死一次也无所谓,我也无所谓了?”乔晚赶了一晚上的路,才下了马车,一身的疲惫尽显,眼下的乌青在接连几日的奔波中更甚,一串的泪珠子顺着那一片青黑缓缓的淌了下去,本来就显眼的青黑色现下更甚,在午间的阳光下反着光。
顾子雍上前一步伸手贴上了乔晚的面上,想要拭去她的泪,却扑了个空。
乔晚扭着脸避开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忽然就僵在了空中,他原本以为乔晚只是和他闹些小脾气,像往常一样哄一哄就好了,但他忽然觉得这件事不似以往那么简单。
“就算是你明知北疆是何种情景也还是要来,就算是你明知那是柔然也还是要去。”乔晚越说越是委屈,一边是气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一边又觉得他从未在乎过自己,百姓的命是命,但他若是在乔晚面前再死一次她又将如何。
乔晚忽然觉得,在顾子雍心里,百姓的性命永远会在自己之前。
“若是我一定要你选,百姓和我,你选谁?”泪水在眼底打着转,乔晚觉得嗓子里哽着一口气,不由分说的质问就问出了口。
说完乔晚自己都愣住了,百姓和她,他能怎么选?
顾子雍本来畏缩的指尖攥成了拳,指尖扣进了肉里,疼痛一时让他恢复了清醒,望着乔晚那张本没什么肉的脸,连着几天的奔波,现在更是瘦的连脸颊都有些微微的凹进去了。
他当然知道乔晚想听什么,但他说不出那个答案,“晚晚......我......”
乔晚知道自己理亏,原本只是怪他不顾自己的性命,若是被圣上知道了又是一番不小麻烦,何况圣上本就想置他于死地,现下他还不管不顾,乔晚不知道,若是他真的死了,她能怎么办?
她怎么能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两次。
但到底是自己理亏,问了些奇怪的问题,又抹不开官家小姐的面子,揣着骄傲转过身子,对着乔珩道:“阿兄,我不想在这了,带晚晚走好不好?”转回身子背着顾子雍却还是有两滴泪砸向了地面,在北疆飞扬的尘土里滚成了两滴泪珠。
乔珩在身后站着,这句话听的他这个做兄长的都心疼了些,现在妹妹受了委屈,虽说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但既然乔晚不开心,他肯定是无条件的支持妹妹的。
揽过了乔晚的肩膀,忽然就觉得乔晚这几天的奔波又瘦弱了许多,手掌下的肩头处的骨气尤其明显,一时心疼涌上心头,“阿兄带你回去休息。”临走前也顾不得顾子雍是不是王爷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只是顾子雍现下没什么心思和他计较这些。
顾家世世代代都是为帝王守土,为百姓立命,圣上再如何刁难,顾子雍都从未想过要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他更从没有想过,要在百姓和乔晚中间选一个。
“王爷。”过了许久,栾华在一旁看不下去出言提醒,“人都走了。”何止人走了,乔姑娘现在连背影都看不见了,这城门口,除了他们主仆三人,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了。
顾子雍摘下官帽,握在手里捏成了一团,“走吧。”
回去换了这身惹人厌的衣服。
乔晚跟着乔珩一路去了一间小院,也不算大,只有一小院子,院子中间一棵柳树,现在正是盛夏,长势正好,枝叶垂在地上。
是乔珩特地为乔晚挑来的,知县府里到底是鱼龙混杂,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待在那不合适。
这院子虽说不大,但乔晚住足够了。
乔珩带乔晚安顿好,两人对立的坐在圆桌前,乔晚的眼眶还红着,乔珩顿时更觉得气愤,尚书府所有人哄着的小姐,平白跟着受了顾子雍的欺负。又觉得就因为别人带兵打仗忽视了她就哭,一时觉得乔晚没出息,但更多的是怨恨顾子雍。
但男人的事业,多付出些心思也没什么问题。
何况,他们二人还能再见多少时日都不知道呢。
“你先歇上两天,北疆这地方,到底是不安全,过几天我派人送你回京城。”
乔晚在京城非要闹着来北疆,但现在真到了,听见这话反倒是不闹了,顺从的点了点头。
乔珩倒是觉得新奇,但看着她那副可怜模样,到底是没说什么。
“好好歇着,想要吃什么院子里有厨房。”乔珩说着站起身,“军营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都迈出去了两步脚,又忽然停下了,“乔晚,尚书府的姑娘不必如此......”余下的话他没说,就抬脚除了屋子。
这句话是他第二次和乔晚说了,二皇子不必她如此对待,镇北王也一样。
沈清婉在院外跟着进了屋子,其实她不知道乔晚为什么难过,带兵打仗是圣上的旨意,又为什么一定要镇北王在百姓和她之间选一个。
“晚晚......”沈清婉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犹豫,乔晚这次看起来太一样了,不像是以往明显的让人知道缘由的伤心。
乔晚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闹脾气,其实也不是真的一定要顾子雍在百姓和自己之间选什么,她知道百姓对于顾子雍代表着什么,他就是气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但这些话说不出口。
沈清婉瞧出了乔晚没什么心思同她聊,转了一圈就转身出了屋子。
门外,栾华正站在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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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的夜里风大,小院比不上尚书府,风吹过门窗吱呀呀的响,与呜咽的风声相和,还有几分瘆人。
乔晚半夜被吵醒了来,“清和。”
没人应。
“清和?”乔晚摸索着下了床,却不想被前头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啊!”兀狼那天突然出现在尚书府上那一幕还印在她的脑子里,猛然间又想起了那天的情景,“你是什么人?”在说出口的话满是颤音。
甚至还有些颤音:“你别抓我......”,满是哽咽,甚至不敢抬眼看这道黑影到底在哪。
但黑影到底是逐步的将自己送到了她面前,乔晚恍惚间看见了那双漆黑的靴子上有些许的金线在月光下闪着些微光,连同着一句畏畏缩缩的话:“晚晚,别怕。”
那双闪着金光的靴子更近了,“我选你。”顾子雍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穿过了呜咽的风,清晰的传进了她的耳朵,混杂着扑面而来的酒气。
乔晚这才注意到,那道身影歪歪扭扭,连他刚刚叫出口的晚晚都黏糊糊的,腻在了乔晚的心上,甜丝丝的糊上了一层。
她突然往前蹿了一步,月光暗淡,她看不清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凭借着什么,竟然就在黑暗里摸上了他的嘴角,手掌就那么附到了顾子雍的嘴上。
“我不用你选,大晟的百姓还在等着你。”乔晚甚至能感觉自己的手掌下粘腻的酒液,“我在家里等你。”
城门口那一气之下说出口的话,乔晚早就把自己哄好了,镇北王天生就是拯救黎民于水火的英雄,她不能要求顾子雍只做她一个人的英雄。
乔晚忽然觉得自己的掌心下好像越来越烫了,还混杂着滑腻的水液,这不像是黏糊糊的酒水,温热柔软的触感,是——顾子雍的舌头!
“你做什么......”乔晚想撤回自己的手,但手腕早就被顾子雍抓在了手里,她努力了几次都没将手挪回来,顾子雍的舌头就那样贴在她的掌心,那些温热一点点的透过了乔晚的手掌,传到她的身上。
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晚晚别不要我,我选你。”肩头上的男人尾音发着颤,全是宿醉后黏糊糊的语调。
顾子雍整个人都靠在她的身上,重量让乔晚有些承受不住,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的支撑住了身体,“我不会不要你的。”还腾出空来哄了顾子雍一句。
肩上的男人忽然像是被打了鸡血,支撑起了垂在乔晚肩上的身体,哪怕是晚上,乔晚都能看见他眼底闪烁的亮光。
“晚晚说的是真话吗?”乔晚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子雍,像是不懂事的顽童。
费力的点了点头,“是,当然是。”
黑暗里的嘴角咧到了脸颊上,“晚晚......”后面半句没说出口,混杂的酒气吞吐的热气就贴到了乔晚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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