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瘟疫

顾子雍在昏睡之中被转移到了远离知县府的地方,而在知县府何太尉的书房里,二皇子和何太尉正欢欢喜喜的讨论着镇北王的此行。

一声声尖锐的笑声从屋内传出来,书房里熏着上好的雪松香,魏时礼端着茶杯笑得东倒西歪。

“哈哈哈,顾子雍就这些手段,不过是给他送了个中了瘟疫的人用过的茶杯,我看他在西北的军功也是掺着假的。”魏时礼眯着眼,笑得放肆且狂妄。

何太尉好言提醒:“殿下当心隔墙有耳。”

他忽然激动的高扬起手,杯中的茶尽数被撒了出去,“怕什么!这整个知县府,谁不是我们的人?”语罢带着些咬牙切齿:"顾子雍,你也配和我斗,凭你死去的爹娘吗?"目光遥遥地望着渐焚渐短的香,目光之下似是回忆起了他们年少的恩怨。

十年前。

“阿娘,你快些,皇帝舅舅在等我们呢!”与宫廷青石路上,一孩童穿着竹青色的锦裳,腰间的一对玉牌珩铛环佩,面容精致犹如女孩子,长睫下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蹦蹦跳跳的朝着太和殿跑去。

身后一夫人带着华丽的头面,发髻梳得整齐更显精致,点翠珠钗环绕,平添几分高贵。一袭锦绣华服,面上笑得却温柔,声音轻柔婉转:“阿雍,慢些跑,小心冲撞了贵人。”如黄莺出谷,字字珠玑。

太和殿逐渐映入眼帘,宫殿浩瀚。

今日是皇帝考核诸位皇子公主功课的日子,顾子雍与诸位皇子年纪相仿,又颇得皇帝喜爱,圣上特准了顾子雍随各皇子一同考核功课,今日就又是长公主陪着进宫的。

还未走近殿门,就听见圣上蕴含怒气的语调,“叫你背中庸,你背的倒是流利,朕叫你解释‘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你却解释不出来,师傅到底有没有仔细教过?”

稚嫩的幼童声带着委屈的哭腔:“回父皇,师傅……师傅教过。”

“教过你怎得不记得!”皇帝沉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时礼,哪怕朕不期待你成为国之栋梁天之骄子,你也要为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啊。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小太监带着二皇子魏时礼出了殿门,小皇子脸上满是纵横的泪痕,衣袖也因着拭泪而沾满了水渍,抽抽噎噎的从殿内走了出来,好不可怜。

迎面就撞见了顾子雍和长公主,魏时礼不免有些愤恨。平日里顾子雍在弘文馆顾子雍就常常被师傅表扬,如今父皇考学,还要被他笑话。

“你看什么!”魏时礼哑着嗓子吼道。

夫人拽了拽顾子雍的手,拉着他被迫向前几步,“阿雍,给弟弟道歉。”

“皇姐。”帝王威严的声音隔着门板出言制止,“你陪他闹什么。”

“老二!让你回去反省,没教过你在宫里为虎作伥。”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明黄色身影跨过大殿的门槛,余怒未消。朝着魏时礼身边的小太监挥了挥手,一个眼神都不愿都留给魏时礼。

诱哄的意味再明显不过,看声音都堆着笑,“阿雍来了,快来皇舅舅这,可有阵子没看见咱们阿雍了。”舅侄二人手拉着手转身进了大殿,全然不顾魏时礼。

长公主提起裙角俯下身,与魏时礼视线齐平,握着手帕轻轻擦拭着魏时礼脸上的泪痕,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婉转开口道:“带二皇子回宫好好歇歇。”

记忆戛然停止,雪松香还在悠悠转着。

那头顾子雍虽处在昏睡之中,但计划也在如期进行着。

他们一早就料到了魏时礼绝不会善罢甘休,依照前世的经历,那盏茶杯一定是有问题的,喝了,便是瘟疫缠身。

但他不得不喝,戏,要做全套。不仅要喝,还要闹得大一些。

老黄牛吱呀呀的拉着木板车,在初春的寒风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混合着水汽从鼻孔排出。车上躺着的是京城人尽皆知的镇北王,面目上的潮红还未消退,甚至更甚。

栾华守着王爷都有些于心不忍。这计划太过冒险了,说到底也是瘟疫,一个不小心就是丧命,老王爷的遗孤,不能死在他手里。昨夜王爷信誓旦旦的表示不会有事,他死活不同意,却被王爷的一句我是王爷阻了所有的话。

“王爷,这法子太冒险了,我不能拿你的性命看来玩笑。”栾华和顾子雍两人共执着同一个茶盏,谁都不肯让步,杯口一丝丝的渗出些许茶水,“王爷,如果必须有一个人感染瘟疫的话,那小人愿意替王爷。”

顾子雍捏着茶杯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栾华,要是你感染有用的话我何必冒找个风险,他们有常太医在身边,寻常问题根本骗不过他们呢。放心,我有缓解之药,我让栾沛提前送进来的药你不是不知道,够康河全县的人用了。”一张纸下写不下的宽慰。

栾华握着茶杯的手丝毫不松懈,刻意压低了声线低吼:“王爷!”栾华长顾子雍几岁,老王爷去了之后死士营谁不是看着王爷长大的,他比谁都清楚王爷说一不二的性子,但也正是因为看着他长大,更不能让他冒险。

“栾华,放手!”顾子雍全无了刚才的耐心,他知道栾华一定会听他的,只是需要一些强硬的态度,“你可还记得,我是王爷。”

一句话使栾平卸了所有的力气,放在茶杯上的手突然就松了,死士营极致的主仆制度一直都是他们的信条。

顾子雍手握的一盏热茶已从烫口逐渐温凉,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仰头的瞬息间一杯茶完完整整的入了口。

“栾华,这疫病书中有记载,慢则一日,明日晚间,我必定发病,等到时候只看你的了。”刚刚短暂歇下的纸再度被拿起,狼毫不断舞动之间勾勒出了他们的计划,“必定闹得人尽皆知,最重要的是要闹到京城去,魏时礼的为人我了解,他想以此挟皇恩,我必定不能让他如愿。”

写至此,他不免想起了京城尚书府里的那个小姑娘,也不知道会不会想起他,若是知道他感染瘟疫又是作何反应,又是不免一阵苦笑,前世全心全意念着魏时礼的人怎得今生就能想到他了呢?

纸张摩擦沙沙作响,顾子雍写的坚定,“此行更是全是他们的人,等到那时他们必定要将我送出知县府,无论他将我送去哪,必定是离百姓更近的地方,等到那时,我们救治百姓可谓轻而易举。"

纸张转瞬就即将被写完,顾子雍抬头望了望喝尽的茶盏,杯盏内的水渍在烛光的映衬下闪着微光,“他们派来的看守必定不是你们的对手,提前解决他们,余下的事情就是我们为所欲为。若是我还没醒,你联合栾沛救治百姓,切记万事以百姓为先。”

栾华看的仔细,紧紧拿着纸张的指腹都泛着白,脆弱的纸似是终于不堪重负,从指腹中间撕裂开来。栾华紧紧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是满目的坚定。

“王爷,栾华定不负所期。”霎时恨意直冲他的头顶,一抹猩红生生的从眼底拔了出来。

“王爷,你不恨吗?”老王爷惨死,事情怎么能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顾子雍转着玉扳指的手微微瑟缩,眼神都带了些许飘忽不定,垂眸之间似是看见了十年前西北战场上十万镇北军尸身堆叠成山,十万大军的鲜血渗进了西北荒芜的大漠,混进大漠唯一的绿洲。

“恨,但百姓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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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车摇摇晃晃的停在一个茅草屋面前,周围流民云集,因着乡镇内疫病四起,百姓们担心传染想到了出城,到了康河却发现城门早早的落了锁,回家又回不去,于是只能在城内流浪,久而久之,汇集在此处的流民就越来越多,百姓们抱团取暖。

“魏时礼把王爷送来此处,可见根本就没想过让王爷活。”栾华抱着虚弱的镇北王进了茅草屋,心中忿忿不平。

王爷身上更是热得瘆人,王爷特地叮嘱他等到严重一点再去告知何太尉和魏时礼,只有他完全无法反抗的时候他们才能肆无忌惮。

老王爷留下的镇北军远在西北,王爷身边只有他们,全无依靠。

虽是入了春,但近来晚上冷的厉害,茅草屋根本抵御不了什么风霜。整个屋子只有用稻草铺起的高台,看起来完全不能成之为床的地方,魏时礼狼子野心,看来是拿定了主意,他们王爷会死在康河。

只是王爷怕是一时都不能多等了。

栾华简单收拾了一下简陋的茅草屋,将王爷安顿好,转头便就顺着门口四处张望起来,“也不知栾沛在磨蹭些什么?”那些明晃晃的盯梢毫无掩饰,三三两两的分散在整个流民中。

魏时礼到底是顾及顾子雍的实力,哪怕他再不愿意承认,西北令人闻风丧胆的镇北王从不是浪得虚名。

栾华望着门外攒动的流民,星星点点的眼睛突然躁动起来,黑暗中隐匿着熟悉的人影。

“怎得才到?药可带来了?”栾华于黑暗中悄悄靠近栾沛,出手解决了几人。

“快给王爷喂了药。”栾沛从怀里掏出水囊,“一路上不少盯梢王爷的人,解决了他们才来,耽搁了一些。”

药汁不断从顾子雍嘴角渗出,栾华拿着水囊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只怕是,王爷不能马上醒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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