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尚好些时，青塘镇的病情得以控制下来。故灵兮用不容反对的声音下达“命令”，让她们白日里带着管童多出去走走，免得晚上精力充沛，总是叨扰她睡觉。

念在父亲还要故灵兮去救治的份上，虞奚元答应了。

出门那日，管童主动去牵亦楚的手。

“再不走你就落下了！”管童在家中关了好几日，得知能出门，兴奋了一个早晨，“你在想什么？”

亦楚没回答，看了眼走出一段距离的虞奚元。

往常出门，她必定会跟在自己身边。

她回忆分化后两人的相处，无需特别去注意，就能察觉到两人间变得奇怪的相处。

虞奚元像有心事似的，总是一人坐着。

亦楚怕她出些什么事。

那日晚上，故灵兮同她讲了她出给虞奚元的那个问题。

亦楚当晚便理解了虞奚元变得奇怪的原因。

这一世她并非将军，没有经历过战场上那些事，性格上同前世也不可能全相同。故灵兮那样一问，无疑是触碰到了她心底深处。

亦楚不知战场对于这一世的虞奚元来讲是什么，但若放在上一世，战场可以说是她命中绝对不能少的一环。

她一生中最闪耀之时，是在漠北的黄沙上，暮色苍茫，少女沾血的脸上露出桀骜神色。

却不知这一世，战场对于面前之人来讲意味着什么？

她总是这样魂不守舍，是因为被那问题困惑着，是因为……她心中依旧对战场存在向往对吗？

亦楚想起十年前，自己重生回八岁那年做出的决定，是这一世要好好保护虞奚元，让她远离杀伐的战场。

她当年想当然地以为，只要虞奚元不去战场就不会成为将军，不成为将军也就不会引来各方势力的忌惮。最后分化之时，也不会因为坤泽的身份而一落千丈……

但她近来见到虞奚元的状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虞奚元这个人，像是命中注定了要上战场。

“漠雪”在这时候出现，又不知是否是命运不可转的证明。

她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干扰虞奚元上战场的心？

亦楚莫名陷入了一阵慌乱中，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这件错事改变了奚元姐姐的一生，却也在无形中默默扼杀她的天性。

但她从未想要过这样的结果。

“啊呀，管童要生气了。”管童在原地跺脚，不知面前的人是怎么了，“阿娘快回来了。这可能是我死前最后的快乐，你这都不愿带管童出去玩吗？”

亦楚被她的吵闹硬生生拉回思绪，抬起头，才发现不远处的虞奚元也站在原地回头等她。

“……”

她只是被那问题所困才会如此，但知道自己没跟上去，还是愿意耐心地等她。

亦楚心里浮起一阵暖意，她决定暂时将那些念头从脑中移出去。

故灵兮用心良苦，她也不能拂了对方的意。

嘴上说着是让她们带管童出去玩，实际上是找了个借口要她和管童带奚元姐姐出去散心吧。

“小小年纪，怎么‘死’这个字眼挂在嘴边？”亦楚牵着她的手朝虞奚元走，嘴上轻斥道：“这要是在宫里，管童的屁股呀就要开花了。”

管童一只手摸了摸屁股，想到阿娘打她屁股，好像那疼就真的自己跑上来了，她大叫一声，道：“像我们这样同病人打交道的，见多了生离死别，早就对这不忌讳了！”

无心之话，亦楚却蓦地一怔，放下了脚步。

管童攥紧她的手，皱眉看她。

亦楚回过神，装作无事，讷讷道：“……走吧。”

心里却一直念着管童的话。

——见多了生离死别，会对“死”不忌讳吗？

曾经那个在战场上见过千人死万人伤的虞奚元，上一世在死亡之时，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那份藏匿在眼眸中的感情，确实不见对死亡的恐惧。

既如此，那这一世……虞奚元并未见过那么多的死亡。她一直没有给出那问题的答案，是否是想到战场上的死亡，所以……产生了恐惧和退缩？

亦楚觉得这个念头太可怕了。

这样的话，对方几乎就不是她所认识的奚元姐姐了。想到这里的一瞬间，亦楚不知该怎么办。

但很快她便将这念头打消。

无论虞奚元最后给出的结果如何，在那之前，她都应该相信对方。

至少她看向自己的眼眸，依旧是那样潋滟温柔。

*

青塘镇情况逐渐好转后，集市上开始恢复以往的秩序。

与其说是带管童出来玩，不如说这是一次对于亦楚和虞奚元来讲难得出宫玩的机会。

皇宫要比青塘镇大，但里面的花样却远不及这。宫中规矩森严，不得随意嬉闹，很多时候里边都很清净。

集市上人来来往往，同她们刚来之时几乎是两副画面。耳边传来各种小摊贩的吆喝声，偶尔还能听到路过的人私下谈论神医的医术。

这里人多了起来，虞奚元一直一人走在亦楚前面一段距离，也默默放慢了脚步等后面两人跟上。

亦楚朝她看了眼，“怎么了？”

虞奚元稍稍别过头去，“人多，怕你走丢了。”说着，她目光朝管童牵着亦楚的地方望了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跟紧些。”

亦楚有些看不懂她。

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她方才……是悄悄抬手了吧。

说起来，两人虽一起长大，但虞奚元实在是太遵守君臣之间的规矩，许多次亦楚主动牵手时，对方似乎都会露出为难的表情，好像这样牵一牵手会将她怎么了一样。

亦楚大大方方伸出另一只手牵她。

手突然被握住，虞奚元一怔，表现得有些受宠若惊。

那一瞬间，像只茫然无措的小猫咪。

亦楚轻笑：“这里人这么多，跟着还是不安全。姐姐，要这样牵着才好。”

虞奚元眨了眨眼，忽得转过头，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光晕，看着像是分化的影响还未完全褪去。

“好……好。”

亦楚看着她：“？”

怎么这样激烈的反应？

……她果然还是对临时标记的事记在心里吗？

被亦楚一直盯着，虞奚元心里飘飘忽忽，这散心不仅没达到功效，反而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管童实在看不下去，扯了扯亦楚的衣角，指着一旁的糖葫芦串道：“管童想吃那个。”

亦楚这才将视线从虞奚元身上移开，看向管童指的地方。

卖糖葫芦的离她们并不算很近，期间还有不少来往的人，亦楚心里嘀咕一句，真得亏了她这么好的眼力。

她走过去给管童买，才发现那摊主不仅卖糖葫芦，还会作糖画。管童当下来了劲，要那位摊主给她做个铜钱模样的。

亦楚噎了噎，心道这孩子年纪这么小，还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等她再长大些或许就会知道，钱并没有似她想象中这么好，也不能解决全部的事。

糖画就是用糖作画，亦楚此前没见过，乍一见到不免感到稀奇，眼睛一直放在对方利索作画的手上。

虞奚元：“我也买一串。”

亦楚愣了愣，转头看去。

管童想吃她不奇怪，可虞奚元都多大了，怎么也喜欢吃这种吗？

摊主已经做好了管童的“铜钱”，递给了管童，转头问虞奚元：“想要个什么样的？”

那“铜钱”做得逼真，管童刚拿到手就咬了口，道：“好甜！哼哼，管童以后肯定能赚好多好多的钱……”

亦楚没想到这孩子脑子里对钱这么执着，没忍住笑了笑。就听到虞奚元说：“小鸟。”

亦楚微愣，怎么想要小鸟？

没过多久，一只站在枝头上活灵活现的小鸟就做好了。看那姿态，昂着胸脯，似是在放声歌唱。

摊主问亦楚：“这位姑娘不来一串吗？”

管童眼睛放光：“亦楚姐姐，这个很甜的哦。”

亦楚：“我不吃——”

虞奚元也尝了尝，“还不错。”

亦楚：“……”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像孩子似的拿着糖画看她，她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好吧，那……楚楚要一串普通的就好。”她也不麻烦摊主再重新做，随手拿了串已经做好的“鹰”。

管童撇撇嘴，“这怎么会是鹰啊？这和元元姐姐手上那个不是差不多大小吗？”

亦楚舔了舔那“鹰”，嘴巴里瞬间漾开来一股甜意，将原先的不愉快都扫了出去。

原来不高兴的时候，吃甜食真的会开心许多。

离开那摊贩后，虞奚元问她为什么选了这个鹰，亦楚未答先反问：“那姐姐先说，为何要选小鸟雀？”

虞奚元答不上来。

她那时只是看着亦楚对作糖画投去的炽烈目光，想到她生在宫中，从未见过这些小玩意，就像一只高贵的金丝雀，自出生之日起，抬头便只能仰望到天的一角。

心中有所想，自然而然地就脱口而出了。

亦楚等了会，没等到对方的答案，看了眼手上跟虞奚元差不多大小的“鹰”，哼道：“姐姐不说，那楚楚也保密。”

同笼中的金丝雀相比，鹰是翱翔在天上的自由物种。鹰有更多的力量，足够保护好孱弱的金丝雀。

而亦楚手上的那只鹰有缺陷。

它的体型同金丝雀相仿。

所以鹰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金丝雀，但因体型较小，也常常要接受金丝雀的帮助。

各有缺陷的自由鸟与笼中鸟，自相见之日起，就注定了要相互依偎，缠绵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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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