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疗养院藏在蓉海市西郊丽娃山的半山腰,像是被尘世遗忘的一隅。漫山的香樟遮天蔽日,山脚下的湖泊泛着粼粼波光,风一吹,满院的桂花便簌簌落下,把空气都染得甜丝丝的。
这里的护工永远带着温和的笑,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从晨间的血压测量到睡前的温牛奶,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林秀雅总觉得,这安逸得过分的日子,像一层裹着蜜糖的枷锁。入住一年多,她渐渐摸清了这里的节奏。
每天清晨,她会和疗养院的老姐妹们一起,在洒满阳光的草坪上跳广场舞,音乐是老旧的红歌,脚步虽慢,却也能驱散几分孤寂。
下午的课程表排得满满当当,手工、国画、书法课轮番上阵,她最偏爱书法课,握着毛笔在宣纸上缓缓落下笔画时,墨香会把那些翻涌的心事压下去,让她能短暂地忘记苏家的变故。晚饭通常在食堂吃。
食堂的电视永远播放着八卦新闻,老人们围坐在桌前,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屏幕里的豪门恩怨,笑声能飘出很远。
林秀雅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这天和平常一样,林秀雅和在这里新交的好姐妹唐秀英一起吃饭,唐秀英以前是高中老师,终生未婚,退休之后先是把全国转了一遍,然后就进入这家疗养院养老。
两人岁数差不多,有很多共同语言。
“小雅,你看电视上那个女的是不是你的女儿婉婉啊?”唐秀英指着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问道。
林秀雅抬起头,目光移向电视,一眼就认出来电视上那个穿着水蓝色礼服的女人是她的女儿苏婉,而她挽着的那个穿着宝蓝色西服的男人正是苏豫。
新闻主播的声音传来,“近日,恒念集团总裁苏豫携夫人参加集团慈善晚宴,晚宴上,苏总为夫人拍下价值三千万的名画《新生》……”
“哇哦,没想到你女儿竟然是恒念集团总裁的妻子啊……”唐秀英想起之前见过苏婉几次,每次她穿的都很朴素,一脸憔悴的样子,看着一点不像是豪门太太。
“婉婉……小豫……他们怎么会……”林秀雅的心一沉,她想起这一年多来苏婉每次来看她的时候强颜欢笑的样子,那时候她就觉得她的婉婉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可是她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林秀雅还记得一年多前的时候,那时苏婉刚刚高考完,她对自己的成绩很有信心,整天欢欣雀跃,朝气蓬勃的样子。
那时候她经常出门和好朋友见面,有几次苏婉回家的时候,总有一个男孩子送她回来。
那个男孩高高瘦瘦的,长相阳光帅气,林秀雅对苏婉说道:“婉婉,同学送你回来也不让他来家里坐坐。”
苏婉听林秀雅这么说,她的脸瞬间变红,支支吾吾的说道:“他……他不好意思的。”
“婉婉高中毕业了,已经长大了,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只是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妈妈害怕我的宝贝女儿吃亏。”林秀雅握着苏婉的手柔声说道。
“妈妈,他是裴澈,我的同班同学,你放心,他很好的,我们约好了一起考北淮大学。”提到裴澈的时候,苏婉的眼睛亮亮的,满眼都是喜欢。
“原来是裴家那小子,小时候你们还定过娃娃亲呢,可惜后来裴家出了个败家子让他们元气大伤,现在的裴家已经大不如前了。”林秀雅有些惋惜。
“妈,我喜欢的是他的人,至于他家有没有钱,我不在乎的。”苏婉说道。
年少的喜欢就是这样的纯粹,不看家世背景,只看喜不喜欢。
“好,只要婉婉喜欢就好,妈妈不反对。”林秀雅拍了拍苏婉的肩膀安抚道,“但是你们的交往要注意分寸,婉婉是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
“妈,我知道的,谢谢你。”苏婉抱着林秀雅撒娇道。
苏婉的性子林秀雅是知道的,她喜欢一个人就不会轻易变心,何况这些年苏婉从未表现出对苏豫超出兄妹的喜欢,所以苏婉怎么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苏豫结婚呢。
林秀雅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她的婉婉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月初,苏婉照常来看望林秀雅。
苏婉穿着一身灰色长裙,脸上看着比上次要圆润了一些,可眼底的疲惫还是藏不住。她挽着林秀雅的胳膊在疗养院的花园散步。
“婉婉,北淮大学的课程忙不忙啊,这会应该是你们的考试周,你怎么有空来看我?”林秀雅试探的问道。
苏婉被林秀雅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措手不及,她飞快编借口说道:“我们系的考试比其他专业要提前几天,我考完就回来了,妈,你别担心。”
林秀雅看到苏婉无意识的扯着裙角,这是她每次说谎时候都会做的小动作,她的步子顿了顿,“婉婉,你还骗妈妈,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去上大学?”
“没有……没有……妈妈……我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了而已,我没有不去上大学……”苏婉语无伦次的解释道。
“婉婉,我是你的妈妈,你说没说谎我能看出来的,究竟是为什么,北淮大学的戏剧影视导演专业是你从小到大的梦想,你为什么放弃了,为什么要和苏豫结婚?”林秀雅的声音带着哭腔,心中满是对女儿的心疼,她拉着苏婉的手问道:“是不是苏豫他强迫你的,是不是他不让你上学,还逼你和他结婚?”
“妈……你知道了……”泪水不受控的落下来,苏婉心中的委屈排山倒海而来,她多想把这一年多的委屈对林秀雅倾诉,可她知道她不能那么做,“妈……对不起……我喜欢上了哥哥,我是自愿跟他结婚的,对不起。”
见苏婉依旧不肯承认自己受到的委屈,林秀雅知道,是因为苏婉担心自己心疼她,她只能把苏婉抱在怀里,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妈知道了,婉婉受委屈了。”
“妈,我不委屈的,现在的我很幸福,你别担心。”苏婉一边说,一边靠着林秀雅的肩膀上,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三天后。
慈心疗养院,林秀雅的房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苏豫身穿银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缓缓走进床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林秀雅说道,“妈妈,为了见我一面你三天不吃饭,这么糟蹋身体婉婉会担心的。”虽说是关心的语言,但是苏豫的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林秀雅林秀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别叫我妈妈,当不起,我不这样做,怎么能请动你这尊大佛?”
“妈妈说的哪里话。”苏豫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我是您的儿子,来看您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豫,自从十四年前你进入苏家的大门那天起,我自认从来没有亏待你,家里出了事情,你非但不帮衬一下,反而还落井下石,婉婉是你的妹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能下得了手呢?”林秀雅的语气如泣如诉。
苏豫却只是冷笑了一声,“林秀雅女士,你还记得苏振邦吗?我说的不是那个冒牌货,而是真正的苏振邦。”
林秀雅身子一颤,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她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苏豫“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儿子啊。”苏豫咧开嘴角笑着说,“没想到吧,你们精挑细选收养的孩子,竟然就是那个被你们联手杀掉的苏振邦的儿子。”
“冤孽啊……冤孽啊……”泪水不受控的落在林秀雅的脸颊上,“原来是这样,所以婉婉爸爸就是被你害死的吧,报应啊……真是报应……”
“你知道就好,这都是他应得的,所以林秀雅女士,你要知道见好就收,我之所以叫你一声妈妈,全是看在婉婉的面子上,不然你以为自己还能好好的在这个疗养院里安度余生吗?”苏豫的声音冰冷,宛如地狱使者。
林秀雅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苏豫面前。
她的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拉着苏豫的裤腿,声音哽咽:“一切都是我和丁学文的错,现在他已经死了,那些罪孽应该由我来赎,你可以要我的命,我毫无怨言,可是婉婉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你能不能放过她,她的理想是当导演,拍电影,她那么努力才考上北淮大学,你能不能放她自由,让她去上大学。”
“你的命值几个钱,我要来干嘛?我只要婉婉,忘了告诉你了,妈妈,您马上就要当外婆了。”苏豫轻轻撇了一眼地上的林秀雅,眸中没有丝毫的情感。
“苏豫,你简直是禽兽,为什么要这么对婉婉,婉婉她做错了什么?”林秀雅声音嘶哑的喊道。
“妈妈,别这样说,我对婉婉很好的,我爱她,她这一辈子都会和我在一起,你只要在一旁祝福我们就好了,别让婉婉伤心。”苏豫扶起跪在地上的林秀雅,在她耳边说道:“我还要感谢你呢,要不是因为你,婉婉才不会这样心甘情愿的待在我身边,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的活着。”
林秀雅无声的哭泣着,嘴里喃喃的念着“婉婉,对不起,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苏豫起身出门,对门口的护工交代着:“好好看着她,别让她乱跑,也别让她乱说。”
护工连忙点头:“是,苏总。”
房间里只剩下林秀雅一个人,她枯坐在床上,宛若一个被抽空生命力的干尸,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一周后,林秀雅将一封写好的信仔细折好,放进一个木盒子里,又把盒子交给唐秀英,对她说“姐姐,我要出趟远门,拜托你把这个盒子交给婉婉,谢谢!”
回到房间,她坐在床头,看着手里的药瓶,眼神里满是决绝。
拧开瓶盖,白色的药片滚落在掌心。
她没有犹豫,一口咽了下去,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渐渐地,胃里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婉婉……妈妈不拖累你了……”她靠在床头,意识渐渐模糊,“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苏婉小时候的样子。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在花园里转圈,裙摆飞扬,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妈妈,我这次拍的短片获得了微短剧一等奖!我以后要当最厉害的导演,拍出深入人心的电影!”
林秀雅的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眼角落下最后一滴泪。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最终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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